本来藏了一些心思,坐在热水汤池中时,方云蕊突然格外平静下来,她望着窗外的月色,此时此刻既不担心忠勇侯府要她去做妾、又不担心楚岚会出尔反尔不帮她,只是格外平静下来。
因为担心楚岚会突然进来,方云蕊尽量洗得很快,然而楚岚一直都没有进来,她突然就明白了楚岚那句给她备了水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他不会来。
她比寻常同龄的女子要丰腴一些,这些在穿上衣服时自然看不出来,一旦衣衫褪下,都会叹她长得很好。
方云蕊坐在池边等着把头发晾干,她想自己不能贸然披着湿发出去,需要时刻注意自己在楚岚面前的形象,不能露出一丝不好来,让楚岚厌弃了她。
她白皙的脚趾精致圆润,不见一点瑕疵,紧紧抓着木制的地面,长吁了一口气。
她其实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
她早就及笄了。
只是当初进国公府时,是她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将自己的年纪说小了一岁,也没什么坏心思,就觉得是以备不时之需。
现今方云蕊真是要多谢自己的这一点小心,若是去年她就及笄了,国公府哪里还会容她养在府上?她又怎么可能去求得楚岚的帮忙?怕是早已不知因为什么事嫁了过去,做着什么人家的妾,讨着自己的生活,按照她这样的身份,恐怕过得凄惨。
寄人篱下是要提起十二分的警醒的,不过方云蕊懂得这些,并不是因为她阿娘的经历不好,相反,当初她阿娘虽然是在家里人极力反对的情况下和她阿爹在一起的,但是两个人一直颇为恩爱。这些道理是阿娘在闲时教给她的,说女子在这世间生存,本来就是千般不易的,自身有父母在时尚且能得着几分倚仗,可一旦离了自己家,就别想着再靠着什么人。
哪怕是自己的郎婿,也会有背叛你、伤害你的可能,一个女子就该将自己十之bā • jiǔ的心思都放在保全自己身上。
方云蕊进楚家的那日便是,她知道荣国府的老夫人不是她自己的亲祖母,只是自己外祖母的嫡亲姐妹,人家能收留她便已是恩德了。
于是在这些年里,她都极力将自己藏起来,极力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连喜欢的漂亮裙子也不穿了,也不会去外面凑热闹了。
她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了三年日子,最后却因楚苒硬要拉着她去乞巧节灯会,险些赔进自己的一条命去。
事已至此,她早就不盼着嫁人了,京城的水深,不像她在江南,邻里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万一她一个不小心踏入进去,能不能剩一副齐全的骨头出来都难说。
方云蕊早就拿定了主意,她不嫁人,除非是当真遇见好的,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满京城有那么多名门贵女,有好男儿哪里轮得到她呢?
这些年来虽然她能拿的钱很少,她也尽力攒下了一点,只是不多,若要带着海林一起去外面生活,还远远不够。
等头发上的水干得差不多了,方云蕊才穿好衣服出去,书房的灯已经熄了,卧房的灯却亮着,她站在门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按理说,今日她要做的已经完成了,已经完全可以回去了才是,可她又怕楚岚还有什么吩咐,她却擅自走了,会惹得楚岚不悦。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门内的声音给了她答案:“进来。”
方云蕊推门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她觉得楚岚实在是个过于冷清的人,这些年她在府里看着,谁家公子不是身边四五个小厮女使跟着伺候,可她从昨日到现在,唯二看见他身边的人一次是早上小厮送他从小道回去的时候,一次是一名女使唤她去荣寿堂的时候。
两次都与她有关,好像楚岚这个人天生就不需要其他人伺候一般。
她走近了床边,果然见他是在一个人坐着,显然他也方才沐浴过,发尾还晕着水滴,往下浸湿了床铺。
方云蕊便取了手边架子上的巾帕,道:“我来帮表哥擦发罢。”
楚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方云蕊只当他是允了,靠了过去轻轻擦拭起来。
少女沐浴过后身上独特的幽香萦绕在楚岚鼻息间,他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感受着她因为格外小心而不敢用力的样子。
等擦干净了水渍,方云蕊便将帕子如方才那样搭好,站在一旁不知是要立时歇了还是做点别的什么。说实话,她今日确实是有些累了,明早又还需去学堂,她实在不想再伺候楚岚一回。
一想到今夜她在书房的那阵伺候,她只觉得嘴里满是苦味。
听闻愈不喜洁的男人便愈会腥膻难闻,可是楚岚身上的味道轻薄又淡,几乎没什么旁的滋味,甚至都未掩过他身上原就有的兰香,可方云蕊还是不喜欢。
不过通过这件事,她生出一分庆幸来,好在楚岚是个好洁之人,否则她要忍耐的东西恐怕会更多。
房里暗暗的,窗户却开着,天边的月色泠泠散落进来,正照在楚岚身上。许是因为铃兰阁的确偏僻不常住人的缘故,楚岚这间卧房算不得大,虽然也很宽敞,但方云蕊就是莫名觉得这样的规制到底是衬不上他的。
这是方云蕊第一次进楚岚的卧房,她还以为书房那边布置简陋是为了静心,谁承想这边卧房里也没有多花什么心思。
她便立刻想起来——二夫人和这个儿子关系不好。
方云蕊很是好奇,她听说过不少老子和儿子关系不好的,却还是头一回见儿子和为娘的关系不好,但这点好奇也只被她牢牢藏在心里,她既没有多问一句话,也没有多打量楚岚一眼。
“表哥,需要现下就歇了吗?”方云蕊问,她的声音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娇腻的味道,与她清冷的面向并不十分相称,但她的语气并未刻意逢迎,只是寻常说着话而已,又不免有些勾人。
她就站在楚岚面前,眉眼微垂着,两截细白的腕子从袖口露出,连手指尖都透着粉。
楚岚看着她的腕子,眼神却像落在别处,他淡声问:“你如此殷勤,便只要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