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不除,裴氏江山世世代代都要受到掣肘,被他们左右皇权。
天庆帝认为自己是在挖腐去淤,刮骨疗毒,于长远之计来看,利大于弊。
大桓失去了几位将帅之才,也没关系,东隆早已元气大损,他们便是有心趁机发难,也派不出兵马了。
何况除了姓陆的,朝中难道没人了么?
天庆帝当即提拔了蒙天石和岑秉郡二人,他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
当然,事情绝不能外泄,否则武将心寒,文官口诛笔伐,朝堂必乱。
曲凝兮自己琢磨了一通,裴应霄回来后,便拿话问他。
“殿下可需要我配合?”她寻思,大臣们在文渊阁议事时,可以送些糕点小食过去。
送给太子,几位大人跟着尝尝味,很快就能把话传开。
裴应霄得知她一心相帮,径自伸出手来,轻掐她软乎乎的脸颊。
“晚瑜心悦于孤,想送东西就大大方方的,何必拿这些事情做由头?”
他笑眯眯的望着她,那眼神不加掩饰,流连在她红艳艳的唇瓣上。
曲凝兮几乎都要习惯了,这人时不时就要提醒她‘爱慕他’这一件事,无非是想听好话,或是等着她主动。
她倒是乖觉,抬高了双臂,揽上他的肩膀,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色肌理。
曲凝兮努力抱着裴应霄,把自己柔软的身子贴了上去,一边问道:“殿下需要我送,我就送。”
明晃晃地往文渊阁送吃食,是一些后妃想要博取贤惠名声会做的举动。
曲凝兮没想过做名声,甚至性子使然,她其实有点害怕在人前作秀,但是若能帮上忙,秀一下也没关系。
裴应霄把人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亲,浅尝辄止,道:“不需要,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他本就想回来用饭,若说有什么需要去达成的目的,他来做就够了。
曲凝兮听了,眨巴着眼睛看他:“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么……”他垂眸,与她四目相对,她生得明媚娇艳,这对眼瞳却清凌凌,黑亮如星辰,“你想着怎么避暑就好,往后不准再长痱子。”
初夏来临,枝头上的蝉鸣比谁都早,清晨夜间还好,白日已经热了起来。
可是……曲凝兮愣愣的看他:“你怎么知道我长痱子?”
去年有一回她晕倒了,得他援手,是融月娴青二人帮忙,但是但是——居然连这种事情也要禀报他么?
曲凝兮反应过来立即羞红了脸,一半是不好意思,一半是气呼呼。
那会儿她不得不束带缠胸,发生了点状况,可跟他有什么关系,两人之前八字没一撇,他怎么能知道女儿家这种私密事情!
“殿下你太过分了。”曲凝兮目含控诉。
裴应霄不知悔改,“孤就是知道了,那又如何?”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旁人我也不想知道,就逮着晚瑜一人了。”
曲凝兮说不过他,现在都已经成婚了,翻旧账也没用。
裴应霄牵过她的手,带着去了始风苑,这院子里栽了一棵非常高大的古木。
粗壮的树干需要几人合抱,树冠高耸如宝塔。
都说树大招风,夏日时候这里不说多么凉快,但起码树底下大片荫凉之处,示意活动。
裴应霄道:“今年多半没工夫离京避暑,不如在此给你扎一个秋千如何?”
曲凝兮闻言,抬头打量树梢,枝叶繁密,一眼也望不到头。
高大的树木遮蔽之下,果然凉快,微风阵阵。
她点头道:“好。”
她小时候喜欢玩秋千,不过胆小,不敢荡地太高。
后来院子里的秋千年久损旧,拆除之后没有弄个新的上去,算下来已有几年没玩过这个。
裴应霄给她装一个秋千,偌大一个东宫,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
但并非没有缘由。
天庆帝收到密信了,他派去汤平和洛西的人手,也传回了消息。
这座皇城,不定哪天就会乱起来。
曲凝兮身边他安排了不少暗卫,但还是要告知她:“这段时日减少外出,就在家里窝着吧。”
外界认定太子对太子妃一往情深,若是事变,最想要扣押下来的人质,首选当然是曲凝兮,而后是陆焰花。
陆家这个独苗苗,走哪都是惹眼的存在。
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尚京,实则已经暗流汹涌。
曲凝兮明白,“我惜命得很,哪里都不去。”
不过……“安永侯府会有危险么?”
她的祖母爹娘小弟都离开尚京去了祁北,没那么快回来,但是府中还有几位姨娘和她的庶妹。
裴应霄转念一想,道:“过几天,把你妹妹接进宫来陪着你。”
至于那些个姨娘,无足轻重,谁会用姨娘来威胁太子妃?
“好。”曲凝兮嘴上应了,眉间却是蹙着。
她这短暂的人生,哪里见识过这等大场面,她完全不知道未来的路会如何。
难免会为此担忧牵挂。
但是心里坚信裴应霄会获胜,这位太子爷在朝中上下,早已渗透个彻底。
去年天庆帝倒下,朝堂井然有序,就该看出来了。
还有一点,就是至关重要的兵力。
定宣大将军岑秉郡,肯定是站在陆家这边的。
曲凝兮没有确认过这件事,她之所以笃定,是因为京中隐隐流传着对定宣大将军的中伤之言。
岑秉郡说是陆家旧部,但实则当年与陆家并不亲厚。
他上位接手了另一半兵权后,或许天庆帝对他尚且存有顾忌,并不如信任蒙天石那般。
而街头巷尾,都在指责岑秉郡的忘恩负义,这么多年,他远在千里,对陆家不闻不问。
人来不了就算了,祭拜等事全无上心,当真是人走茶凉,世态炎凉。
去年底,岑秉郡回京了,还是护送着太子殿下一道赶回救驾。
但是事情平息后,他与东宫并不亲近,就连陆家都不登门一回。
暗地里早就有人嘀咕了,说是岑秉郡嫉恨当年没有被陆家重用提拔。
之后他急急忙忙去讨伐西北咸泰,平定咸泰后,安顿好民众,赶在太子大婚之前返回尚京。
这下子,手头没有忙碌的大事,也该走走人情了,他偏不。
定宣大将军竟然跟陆家完全割席一般。
众人冷眼瞅着,背后感觉不齿,倒也没有多意外,这么多年了,看他所作所为便知。
他就是没将陆家放在眼里。
而曲凝兮猜测,岑秉郡或许是在装模作样,给旁人看,给陛下看。
一装就是十几年,奇怪么?
曲凝兮见识过身边裴应霄和陆焰花二人的伪装,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血仇跟前,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咬牙坚持。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公道。
上天是不开眼的,也不会降下雷罚处置恶人,唯有自身拾起武器去报复,才能讨来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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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霄派了不少人去汤平,明察暗访,还真被他找到了两个人。
汤平遭受过敌军屠城,后来陆家军把它夺回来,士兵驻守多年,才让这座苦难的城镇逐渐恢复生息。
幸存的百姓和军士家属们,让它不至于成为一座空城。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汤平的人口增长了许多。
但要调查当年的事情,还是轻而易举。
所有人的切身之痛,哪会轻易抹平?
白缙主要负责此事,他找到了两位女子。
她们当年被迫委身于木仓幸,无名无分,被一同圈养在小院里,活得猪狗不如。
后来,陆家军打了过来,汤平守不住时,木仓幸弃城撤离,她们也跟着被丢掉。
两人都还很年轻,自然不甘愿寻死,她们相互扶持,在汤平活了下来。
手里有陆家军给的一笔银钱,二人开了一家酿酒铺子,全赖军爷们照顾生意。
陆家军治下有方,倒没有因为女子的身份被人骚扰,后来岁数大了,更是不愁这些,她们还收养了三个因为战事失去父母的孩子。
白缙命人找上她们,用的说法是要给木仓幸写一本书,将他的罪责细细录入。
两个鬓边发白的女子,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愿意配合。
她们芳华之龄惨遭毒手,摧毁的何止是躯体。
这么多年,都在不断努力迈过心里那道坎,发生了这种事,就连身边人的同情都仿佛是二次伤害。
白缙寻到这两人还不够,他细细打听其他受害者,企图从中挑选出适合造假弄出一个孩子的人选。
不料,这二位女子被送到尚京,犹豫过后,告知他有一个人,与她们一道被糟蹋丢弃,还怀孕产子了。
白缙听闻此事,马不停蹄地禀报了裴应霄。
宜兰和赵青雨二人起初没说这件事,是拿不准这些贵人是否真心要给木仓幸写书。
这会儿到了尚京,越看越真,她们当然巴不得这种恶人遗臭万年,这才说了出来。
那是个可怜女子,陆家军夺回汤平之后,她才有了孕吐反应。
这个孽种自然不能留,她服药打胎,谁知没打掉,大病一场,大夫说不能硬打。
“孩子就这么生下来了,可是一身毛病,大人元气大损,小孩也满脸青白……”宜兰叹了口气。
白缙忙问:“那她现在何处?”
“早就死啦,”赵青雨接话道:“生下孩子没撑上两年就死了。”
白缙不由皱眉:“那个孩子还活着么?”
赵青雨一点头:“暂时活着,生了个闺女,这会儿十好几岁了也嫁不出去,一直吊着汤药,也多亏她娘舅舍得养着……”
否则哪里能活到现在。
赵青雨絮絮叨叨的,说那个女子家境殷实,虽说被贼子掠夺一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才养活了孩子。
不过眼看着也是短命之相。
裴应霄坐在屏风后安静听着,没有露面,免得吓到这二人。
等到白缙仔细问完话,把她们好生送回客房,他才走了出来。
“把人带回京里,派御医给她诊治。”
白缙正有此意,不过,“殿下打算如何设局?”
一个病恹恹的孩子,能让木仓幸在意她么?
“人老了,他当年不屑一顾的东西,慢慢就会在乎起来。”裴应霄似笑非笑的:“就跟孤的父皇一样。”
天家亲情,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