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铁钉周围,还留着若有若无一道细长的伤疤。
那人的头低垂着,这扭曲成一种奇怪的角度,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牢狱头子点起昏黄的烛火,光影惨淡之下,那一道道或新或旧的伤疤交缠在这人的身上。
有的血迹已然干裂,像吸饱了人血的水蛭,横七竖八地趴在这人的伤口边。而旧的伤口还添着不少新伤疤,一道道皮肉翻起的口子,甚至还能看见盐粒干结的痕迹。
在伤口上泼了盐水,也还是一声不吭么?
果真是令狐的后人呵……箬先生常见的冷笑又浮现在脸上。双眼仍是紧盯着对面这毫无生气的脸,口中吩咐几个下人道:
“把她取下来。”
“是。”粗糙的长钉子被突然一下拔出,那铁边与皮肉的摩擦声响,听在周围几个弟子耳朵里,都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那人不过手腕不由自主地一颤,又重新像是没了生命的痕迹,猛然垂了下去。
就是那一颤,箬先生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随即那人被几个头子架在半空,随即猛地往地上一摔,那干枯如芦苇棒子一般的四肢重重着地,像只大虫一样扭曲着,甚至都没抬手护住眉眼,便任由自己栽在坚硬的地面,下巴上本就有的结了痂的伤痕又重新渗出了血。
箬冬走近几步,那人抬了抬眼,将来人的足迹映入眼中。
“还不肯说么?”
无人应答,瘫倒在箬先生面前的,是一片寂静。这人身上的寒意散发出来,像是一具冻得僵硬的尸体,根本看不出还有什么活人的迹象。
看见箬先生脸色沉下去,几个牢狱头子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赶忙抬起一脚,争着抢着踢向那人瘪下去的小腹。箬先生的几个弟子还不及阻拦,便见混踢乱打,一齐落在这人身上。其用力,恐怕杀鸡宰牛还过犹不及。
这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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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微微抽搐几下,却还是不说话。
“何必呢?”箬冬口气微微缓和下来,“各门各派为什么争抢《翻雅集》,你知道其中缘故。而你的白玉箫里藏着什么,心里也一清二楚。只要把这几首谱子都原原本本写下来,掌门不会为难,原来属于你的两样东西,之后还是你的。”
听到此处,身后的安歌似乎也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一个多月前,自己还亲眼看到胸前一震,吐血吐得没了命的样子。而如今,当初站在众人中央挥洒白玉箫的清卿,却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再往前,是清卿在蕊心塔之上,凝望高处天空。
那扭曲在地面上的活死人终于有了些动静,嗓子里微微吐出几个字:“不是……”
“不是什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些曲谱乐器之类,是谁夺过了,就归谁?”
说话之间,趴在地上,已经快听不见呼吸声的“人”蠕动着喉咙,努力说出这一大段话,“立榕山从不属于什么令狐后人,不过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处,自己的性命,反倒属于这座东山罢了。师父也好,清卿也好,之所以不想要这些奇奇怪怪的宝物,是因为这两样东西从未属于过令狐家的子弟……正相反。”
说到此处,趴在地上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猛烈地喘息着,后背一起一伏,像是想要咳嗽,却只空空地吐出一口干血。“从你们逼得子书师父‘入木三分’而死,令狐清卿的性命,便开始属于那只破木头长箫,分不开了……”
不等清卿说完,箬冬忽然蹲下身,伸手探着清卿沾了呕出残血的下巴。逼得清卿一抬头,那双因为干瘦而过于突出的双眼,正散发着与垂死气质不符的光芒。
“杀了‘刻骨银钩’的不是我们,是南林的掌门。”
“所以呢?”
“令狐氏的后人已经闯入八音会,杀了南掌门,为什么还不知足?”箬冬不经意间,语气已经渐渐严厉起来,“还要接连去取温掌门性命,伤得彻心大师耳不能听,连即墨家的王子和武陵墓的主人,都被你们逼得一死了断——令狐后人为祸江湖,还不够么!”
箬冬本就自带着一股冷冽脱俗的气质,平日里只是沉默不说话时候,也能吓得弟子们一口大气也不敢喘。此刻,箬先生那冷厉的双眸就在清卿眼前半寸之处,一滴一滴冰冷的血粘在了箬冬袖口,跟在身后的安歌几个弟子早就屏住了呼吸。
清卿闭起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们要杀的,是一个注定杀不了的人。”
见清卿那平静的面目,柔弱之中,自透露着一丝濒死的无畏。手指中用力不由得越来越紧,捏得清卿下巴骨“咯咯”作响,似乎再使一份力气,就能把这透露捏得碎成齑粉。
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清卿只好用最后一丝力气咬住舌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就在那浑身上下各处,疼痛之感被猛地唤醒,一股股钻心的疼痛交织之时,箬冬忽然松开了手,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起身缓缓道:
“明天,除了立榕山,包括南林那些不愿投降的弟子,都会被拉到七星殿之前的湖心……你还有最后一晚上的机会,好好想想吧。”
口中虽这样说,箬冬心下早已觉得,让这令狐氏的后人妥协,是所有被关在“水狱”中的人中最不可能的那一个。之所以今日前来,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谁知这年轻姑娘心如磐石,恩威并施,怎么也说不动。
罢了,明天要被斩首的,本来也不止她一个。
转身欲走,模模糊糊地,身后趴着的人影却好像口中嗫嚅,似乎隐隐说着什么。箬冬侧过身子,立在原地,从上到下地凝视着地面上那骨瘦如柴的人形残骸。“还有……”清卿伸出手,在空中颤抖着,抓住箬先生袍摆一角。
“还有……谁?”
“你不必知道。只不过,立榕山上活下来的,就只有你一人。”说罢,一个转身,猛地扯开清卿的手。谁知清卿抓得甚紧,这一扯,直接把半截胳膊生生拽得脱了臼。箬冬头也不回,一口气回到桥上水边。
举头一望,今夜月明正照在脸上。
箬冬想着方才那句话——立榕山活下来的,就只有你一人。“
都只剩下一个人了啊……”箬冬难得觉得有些寒意,原来,江湖中的先生,西湖中的天客,走走散散,也只剩自己一个人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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