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一个激灵起身,放目望去,路尽头渐渐能看到一些旗帜了,在它们后方,行军队伍无穷无尽,在道路上逶迤成一条长蛇,看不见尾巴,只知道十余里外的长坂坡都烟尘弥漫。
最先抵达的是前锋,也尽是骑兵,但和装备精良的典军三河骑士不同,这些人显然是轻装胡骑。头戴尖帽,大多不着甲胄,只有首领穿柳叶状扎甲,背负顽羊角弓,箭袋在腰,马鞍上还挂着与中原形制大为不同的刀。
看得出他们军纪很差,胡人咋咋呼呼的,军容亦不整,想来若是虎豹骑与三河骑士在,绝对轮不到这些胡骑做曹丞相的前锋。
胡骑虽然有许多小旗,但都卷偃不展,唯独军中有面校旗随风飘扬。等到了近处,却见上书“广阳太守曹”数字,旗下则是一位身穿两档铠的中年将军。
夏侯渊见到此人,竟骑马迎了上去,而对方也不敢托大,勒马下鞍与夏侯渊相会,二人相视大笑,开始交谈起来。
张绍好奇,出言问道:“二舅,这是谁?”
夏侯霸说:“此乃广阳太守、厉锋校尉、议郎督骑曹仁,曹子孝。”
原来是曹仁啊!一听这名字,张绍就想起三国演义里的“八门金锁阵”,就是徐庶帮刘备破的吧?
而某款三国桌游的角色牌里,曹仁好像俩技能,一个叫据守,一个是解围,应该是以防守著称的吧?可如今怎么看都像是个骑将呢?
确实不错,曹仁年少时便弓马出众,黄巾之乱时,曹仁聚合当地少年千余人,保卫曹家庄园,周旋于淮、泗之间。后来他又带着这批人马加入曹操,多为别将,督骑兵出击,在一次次征战中培养出了虎豹骑的前身。后来曹操将虎豹骑给了曹仁的弟弟曹纯,曹仁则任幽州广阳太守。
张绍故意问:“那曹子孝与舅公,谁的官更大?”
嘶,这下夏侯霸有点犯难了,若比秩禄,太守、校尉都是二千石,但曹仁还有个都亭侯爵位;若单论军职,当初曹仁追随曹操时就是行厉锋校尉,如今十五年过去了,也就把“行”字去掉而已,职权之贵显然不如夏侯渊的典军校尉。
但这些都不重要,曹仁的三个职务里,最要紧的是第三个:议郎督骑,意思是他以朝廷议郎的加官身份,来做督骑兵的差遣。要知道曹仁的老弟曹纯,也是议郎督骑啊,只是兄弟俩一个是督虎豹骑,哥哥则是督白狼山之战后归附曹操的“三郡乌桓”,这才有了今日胡骑三千的场面。
这些复杂的东西夏侯霸也是近几年才搞清楚,怎么可能解释给一个小孩子听,于是他只故作聪慧地一笑,用夏侯渊教的那句话来敷衍张绍。
“阿绍,这就是你不懂了。”
夏侯霸摇头背道:“官职之大小,权力之轻重,不在于表面的秩禄,而在于与丞相的亲疏远近,受信任程度!”
“噢……”张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夏侯霸也反应过来,嗨,自己和一个八岁孩子说这干嘛,哪怕他确实有点小聪明,但能听懂这复杂的门道么?这可是夏侯渊在曹营摸爬滚打二十年,才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啊。
张绍还真听明白了,搞得好像他前世没经历过职场斗争一样,心中暗道:“这意思是,夏侯渊、曹仁虽然只是一介校尉,但却是曹操自家人,比什么将军列侯更受信任。哪天曹老板需要,他们就能一飞冲天,统领一州之军。看来夏侯渊家确实是潜力股啊,难怪能留名于演义。”
曹仁、夏侯渊说话的当口,曹操真正的中军部队也到了,其兵种非常齐全,有骑马的斥候、扛矛步行的徒卒、弓箭挂在腰上的弓兵、拖着沉重甲胄的马车,各有队列。至于校旗,则是“中垒校尉某”“中坚校尉某”以及“中领军史”。
他们陆续抵达城郊后,在校吏的旗帜指挥下,各部曲各占一片阔地就地驻足,整个过程进行得有条不紊。
“坐!”随着一声喝令,士兵们纷纷盘腿坐下。虽是休息时的坐阵,但只需要一声令下,他们便能即刻起立,化为战斗用的方阵。
行有度,停有法,很显然,这支军队是训练有素的,连张绍以后世标准看,都觉得不俗,他心中暗道:“若曹军都是这样的精锐,那老刘确实输得不冤。”
而就在陆续抵达的中军队列里,在“武卫校尉许”的校旗扈卫下,有一面巨大的“汉”字大纛正越来越近。
汉纛之侧,还有一面醒目的八旒旗旂,画降龙纹,上书……“汉丞相冀州牧武平侯曹”!
“是曹丞相仪仗!”
夏侯渊与曹仁都肃穆起来,整理身上的甲胄准备迎接。不同于数日前亲率轻骑追赶刘备时的简便,曹操这次带上了他身为大汉丞相出行的全套行头。
最前方是两列乘马佩剑的骑吏在开道,竟是一色的白马,个头比典军的战马还高点,马头皆佩戴拉风的当卢。
其后是数辆导车,不巾不盖,只以矛戟为幢麾,装饰五色彩旗。
接下来才是曹丞相的主车,上面车盖十分高大,材质为皂缯。滚动的车轮子染成了朱色,车轴头装饰倚鹿伏熊,张牙舞角,车两侧遮蔽尘土的屏障车轓同样是朱红色。
最独特的是,这辆大车居然是五匹马拉的,这是汉朝中二千石以上官员才有的规格:右騑。
御者收缰绳,五马立踟蹰,曹仁和夏侯渊过去下拜见礼。导车、从车上的丞相掾属、护卫们也纷纷下来,站在外围,从张绍的角度看去,便被他们挡住,瞧不见曹操模样了。
张绍只好垫着脚问:“二舅,二舅,这其中谁是曹丞相?”
夏侯霸回答他:“长髯者是丞相。”
那堆人里,长胡子的可不少啊,这哪分得清楚?张绍再度追问,却听夏侯霸脱口道:
“穿红袍的是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