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芷馨照常来到正房,谈起豪门之间的争斗,石母道:“人人都羡慕世家门阀,殊不知门阀可是不好做的呢。若想保持家族地位不衰落,就必须要有竞争,必须认清时务,站好队伍。世家之间的争斗不比寒门,往往是你死我活的。如果败了,绝不是罢官回家那么简单,对手还要防止你翻过身来报复,所以失败者被灭掉整个家族是常有的事。你父亲这个人啊,有双重脾性:首先是善于逢迎机变,所以名利能得以光大;又桀骜放诞,也惹下了不少祸端。就比如这次,杨骏下令将参与先皇丧事的人皆大行封赏,虽然十分荒唐,但这是他杨骏决定的,惹天下人耻笑的是他杨骏,与你石崇什么关系?明知道杨骏辅政,大权独揽,非要上一道奏折反对,惹怒了杨骏。若不然,你父亲怎会被放到外面去?”
芷馨本来就善解人意,她见老夫人如此忧心,哪能不尽力劝慰一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母亲大可不必忧虑。我想,父亲此次外放,未必是坏事呢。”
石母诧异道:“朝廷乃是权利中枢,洛阳城更是天下第一等的金粉膏腴之地。上自司马诸王,下至士卿大夫,没有人不留恋京师,你怎么却说被外放到荆州是好事呢?”
芷馨莞尔一笑:“虽然不确定是好事,但也绝非坏事。就像阿母所讲,自汉末以来,经曹魏,再到本朝,朝廷式微,权臣当道,经历了数十次zhèng • biàn,王允诛董卓、曹操诛伏氏、宣帝司马懿诛曹爽、文帝司马昭诛曹髦,哪一次没有几个世家大族的毁灭?除了这些权臣之外,连累的同党又有多少?他们要是不在朝堂,大概就不会参与其中。不参与其中,又怎会被诛?如今的形势,杨骏虽当政,却素无根基,贾后凶残狡诈,司马诸王虎视眈眈,恐怕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这样想来,我父亲出镇荆州,都督一方,管辖之内任其所为,与别人犯不着干系,又远离了朝廷各派的权谋争斗,反倒更能保全身家呢。”
经过芷馨的这一番排解,石母又惊又喜,喜的是丈夫远离了风暴中心,可以不用每天为他提心吊胆了;惊的是女儿经过在宫中的这许多日,果然见识不凡,跟以前待字闺中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正在高兴之时,忽见婢女来报,说有二位公子来拜。
石老夫人则对那个小婢女斥道:“蠢货!府里他父子两个都不在家,只我们几个后宅内眷,拜个什么?让门客接待一下,打发去就完了。”
小婢女委屈地回道:“门客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那二位公子执意要见主母。门客也说这种婚嫁大事不敢做主,必须要禀知主母。”
婚嫁大事,是婚还是嫁?石崇的妾室众多,子女当然也众多,虽然都不是石老夫人所生的,但她作为一家之内主,这些庶出的子女们的婚姻大事也都必须由她掌管,所以府里偶尔有提亲者并不稀奇。
“是哪二位公子?”
“说是夏侯公子和荀公子。”
又是他们?芷馨陡然一惊,立刻变了脸色。
石老夫人当然也猜到了,但她仍装作若无其事一样,走到前面会客。好在二位公子都是晚辈,不必对他们避讳什么。
“施公子的品貌出类拔萃,不用小侄多说,石伯母一定是了解的了。尤其在今年的元正大会上,名声大噪,深得皇上宠信。这次考绩和中正品评俱为上等。吏部授缺,擢升指日可待啊。”
“最难得的是施公子与令媛颇有缘分,不光是在元正大会上的配合,就连上巳节,还有那么巧合的机缘呢。”
……
夏侯门和荀宝二人轮番地极力促成着这桩婚姻。石老夫人只是默默地听着,虽然她也认为这是不错的结合,但是看刚才女儿的神态,哪里行得通?
“二位贤侄为小女的事煞费苦心,老身甚为感激。只是小女脾气有些古怪,又刚从宫中出来,恐怕还需开导一番。况且婚姻大事,必要用书信跟你远在荆州的石伯父商量一下才行。遂请二位贤侄候些时日吧。”
用话敷衍走了夏侯门和荀宝,石老夫人回到后面。正不知怎样向女儿说,却发现芷馨已经回牡丹园去了。此后一连数日,都没有过来这里。
石老夫人犹豫两日,最终还是决定写信给丈夫,一起参谋一下。让书房写好信,还没等发出去,忽然收到了儿子在荆州那边的来信。展开看了,顿时怒不可遏:“这个逆子,你用什么手段保取富贵我不管,但想要用我女儿的终身来换取,妄想!看来,与施家的这门婚事是非要赶紧促成不可的了。”
这一封来信,将本来犹豫不决的石老夫人变得突然果断起来。她不等芷馨前来,而是马上亲自到牡丹园中去寻芷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