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坐了一块,留给齐敬之一块,接着竟是半点客气也没有,扯下剩下那条鸡腿就啃。
齐敬之也顺势坐下,见韦应典吃得太急,只好又将酒葫芦递还给他,自己伸手取了一枚枣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韦应典连忙灌了一大口,当即连声赞叹:「有烧鸡相佐,这酒喝起来竟又醇美了三分!獭公真是会享受!」
獭公闻言也是一笑,悠然道:「正所谓,米是酒中肉、曲是酒中骨、水是酒中血,咱们曲阿黄酒的肉骨血皆是上品,自然风味绝佳。」
「哦?愿闻其详!」韦应典垫了垫饥肠,精气神登时恢复了几分,不由好奇问道。
獭公随手扔掉手里的鸡骨头,也拈了一枚大枣在手,一边吃一边如数家珍:「先说这酒中肉,本地盛产糯稻,粒大饱满、味香性粘、洁白如玉,用来酿酒自然相宜。再说这酒中骨,酿酒的麦曲同样是左近最好的红皮麦所制,香气浓郁,亦属佳品。」
韦应典立刻赞同点头:「洵阳郡气候温和、雨量颇丰,曲阿周遭农田又有一江一湖之水灌溉,种出的稻麦定然不差。」
「嗯,你倒是个懂行的!」
獭公赞了一句,接着道:「最后便是这酒中血了,这个才是重中之重。说起来还是与那曲阿后湖有关,几年前掘洼地为湖时,丁壮们在一座无名小丘上挖出了一眼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古井,铭曰***泉,井中泉水色类牛ru、甘冷冰齿。郡县诸公大为惊奇,尝试命人以之酿酒,果然醇冽非常!」
「于是诸公不忍毁弃,便将***古井并那座小丘保留了下来,如今已化为湖中一座小小孤岛。自那而后,上等的曲阿黄酒皆以那古井中的***泉水酿制。因为这个缘故,此酒不过一二年间便由小镇土酿一跃而成郡中名酒,乃至享誉整个均州了。若非湖中运水不便,黄酒产量不足,便是名扬大齐也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
韦应典听得悠然神往:「在下虽是祖籍洵阳,然则久未还乡,竟连这等家乡风物也不知晓,实在是惭愧!」
齐敬之听了也颇为感慨,一座曲阿后湖不只是改动了地势、水势,更牵动了左近不知多少百姓的生计,气运相连、互有侵染。
这其中似乎蕴藏着极大奥秘,可惜他于此道并无涉猎,实在悟不出什么,若是换成刘牧之在此,没准儿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思绪纷飞间,齐敬之忽听得江水哗哗作响,当即扭头看去,就见先前那十几只水獭已经嘴叼爪抱着江中活鱼,一只接一只地在江岸边冒头。
这些小家伙上岸之后,忽而分成四队,各自占据东南西北四方,将刚抓到的江鱼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它们自己也排列成行,两只前爪捧在胸前,安安静静地仰头望天。
更为神奇的是,那些江鱼明明还活着,却是一动不动,半点逃跑和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哎?这个时节也有獭祭么?」韦应典忽地发出一声惊咦。
不等獭公和齐敬之回应,这位原礼部郎中已开始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礼记·月令》有云,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
「按照这个说法,獭祭当在孟春之月,彼时冰破而鱼出,最是鲜嫩肥美,獭将食之,先以祭也!正所谓,有獭得嘉鱼,自谓
天见怜。先祭不敢食,捧鳞望青玄!可如今已然入秋,怎么还能见到獭祭?」
听见这话,獭公先是愕然,继而哈哈大笑:「此言大谬也!水獭生性凶残,以杀戮为乐,吃鱼时也往往每条鱼只咬上一两口便弃之不顾,这些吃剩的鱼堆积在一起,看上去有类祭品,于是便有人穿凿附会,称之为「獭祭」了。」
「虽然这十几只经我驯养,已不敢擅自杀鱼、吃鱼,但这堆积鱼获的毛病却保留了下来,看上去就更像那么回事了。可说白了,这獭祭不过是它们的兽类天性使然,又哪里会分什么季节?」
闻听此言,韦应典兀自不肯相信:「可此事在许多书里皆有记载,譬如《埤雅》一书中也说,獭兽,西方白虎之属,似狐而小,青黑色,肤如伏翼,取鲤于水裔,四方陈之,进而弗食,世谓之祭鱼。难道这些书上全都写错了?」
獭公脸上笑意不减,坚定摇头道:「你这是将书读死了!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撕了一只鸡翅膀下来,递向了齐敬之:「这位小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听见这话,齐敬之从江边的小家伙们身上收回视线,双眸之中的烟霞底色悄然隐去。
少年转过头来,伸手接过鸡翅膀,朝老叟洒然一笑:「别处的水獭我没见过,自不敢妄言。可眼前这些,分明就是在上祭青天、下祭黄土,前祭洵江、后祭……你这位獭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