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敬之点头,辐大脸上就微露得意之色:“听那位老爷爷说,朝廷有礼制,在国主的车驾仪仗之中,如我们这等模样的车辐棒乃是必列之器,与金吾、柯舒等棍棒类的仪仗相近。”
“国主车驾出行时,左右亲兵持车辐棒在手,一来用于夹车,可使车轮的行进更加平稳,二来也作为清道护车的武备,最是鬼神辟易、百邪不侵。”
“因为棒端的铜钉金光灿灿,夹车时又是插在轮毂之上,车辐棒就得了一个别称,叫做金毂辘棒。”
“老爷爷还说,那些手持金毂辘棒、随扈国主车驾的亲兵卫士唤作‘夹毂队’,曾经是什么钩陈院管辖,如今则是隶属镇魔院蚩尤司的銮仪监。”
齐敬之听它说得热闹,不由奇道:“难不成你们七个竟是出身銮仪监的金毂辘棒?如此倒还真是失敬了!”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将一只手伸到腰间,晃了晃钩陈院的金牌。
辐大立刻被齐敬之的这个动作吸引了心神,目光落在金牌上,神情却无丝毫变化,明显是个不识字的。
只见这个小精怪移开目光,略有些垂头丧气道:“甭管是什么钩陈院还是镇魔院,我们几个若有那等好命,也不会被遗弃在歇马桥下了……如今我们连身上的铜钉都锈了,哪还有脸以金毂辘棒自称?”
“老爷爷说了,我们七个虽也是车辐棒,却非国主仪仗,应是曾经哪个豪富之家仿制,日常藏在车轮之中备着,在遇袭时方便家丁们随手取用的。”
眼见七个小精怪自怜身世,都有些臊眉耷眼,齐敬之不免哑然失笑。
他先前还觉奇怪,为何硬木车轮不曾成精,反倒是上头残余的七根辐条各自生出了灵性,原来世上竟还有车辐棒这种物件。
此物本是脱胎于车轮,用以夹车时算是一种工具,却又被列入国主仪仗,由所谓的夹毂队卫士掌握,兼具礼器和兵器的功用,诚可谓一棍多用了。
至于当年辐家七兄弟所藏身的车轮为何会坠落在桥底,又为何原本的三十根辐条只剩下了七根,这是它们成精之前的事,如今不知多少年过去,怕是已经难以考证了。
念及于此,齐敬之不由点头笑道:“我曾在城隍阴司见过阴差所用的水火棍,最是擅长对付死灵之类。你们这七根金毂辘棒既然有清道护车的讲头,想来对那些路神、路鬼多少有些克制之效,倒是可以随我进去长长见识。”
闻听此言,辐大立刻将手里的兄弟放下,七个车辐精俱都显出孩童之形,老老实实地让开道路、分列两旁。
“有劳让开道路。”齐敬之仰起头,语气很是温和。
老匾怪已经默默听了半晌,此刻终于反应快了一回,又或者是心里早就怕了般般,见鹿魔君要进歇马栈,忙不迭地将白色长须收了回去,露出了歇马栈的门户。
齐敬之朝它轻轻颔首致意,将般般塞进怀里,骑着斑奴昂然直入。
他如此高调行事,倒不是一味自负托大、小觑这梅州道上的妖魔,实在是近日接连遇上的所谓黑路神、白路神都太过孱弱,今夜过来同席宴饮的路神妖魔是个什么成色也就可见一斑,唯独那个不知根底的道城隍值得小心在意。
更何况他如今心相显化,单论境界已经不弱于当初那位巢州辟邪都尉辛长吉。
按照钱小壬的说法,辟邪都尉的位次还在诸郡镇魔都尉之上,是一州镇魔将军之下第一人。这其中固然有辛长吉家世的助力,但也说明在年轻一代当中,在地方郡县乃至一州之内,第二境心相显化已经极为不俗。
有此修为在身,小心谨慎自是应当,却也不必畏首畏尾。
客栈正堂从外头看去一片黑漆漆,亦无声响传出,等到斑奴迈过门槛,齐敬之眼前忽地亮起幽暗烛光。
此刻堂中的桌子大都空着,唯独西北角的一张小方桌已经坐满,桌上的灯盏绽放碧绿光焰,好似幽冥磷火。
幽幽绿光照耀之下,只见小方桌四面各有一件形容诡异的衣袍,明明中空无物,却是凭空立起,如人一般据案端坐。
齐敬之看得清楚,这些衣袍分别是一件阴气森森的惨绿袍子,一件领口沾着黑色血渍的大红嫁衣,一件湿漉漉直往下淌水的毛领大褂,一件散发着腐肉恶臭的囚服。
这四件诡异袍服听见动静,各自转身扭头,用并不存在的眼睛望向门口。
待看清了齐敬之的容貌,隐隐感应到少年身上的不善气息,它们又飞快地移开“目光”,恢复了原本的坐姿。
辐大推着车轮,领着六个兄弟,紧跟在斑奴屁股后头走了进来。
它们虽然努力摆出护卫亲兵的架势,奈何身量太过矮小瘦弱,以至于气势全无,倒像是跟着家里长辈来吃席的。
眼见得齐敬之正在端详墙角那几件袍服,辐大连忙走到近前,轻声介绍道:“恩公,那些都是附近山里的亡人衣。”
“衣服本是贴身之物,一旦主人横死,便极容易为执念衰气所感,成了邪灵怨鬼的凭依。”
“这几件亡人衣道行浅薄,只能坐等被生人捡去穿上才能作祟,比我们兄弟七个还多有不如。若是恩公觉得碍眼,我们这就将它们乱棍打出去!”
辐大顿了顿,信心满满地道:“无论是什么衣服,总是免不了被婆妇们带到河边,用洗衣棒槌连番捶打,如今它们遇上我们兄弟,就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齐敬之低下头,眼见七个车辐童子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知它们应是被镇在溪水里多年,总眼巴巴瞧着人家捶打衣袍,如今脱困了,见着这几件亡人衣就忍不住想要亲自试试。
念及于此,少年就忍不住笑道:“你们这个清道护车的棒槌出身,本就可能对路神路鬼之流有所克制,这就难免惹人忌惮。”
“更何况你们兄弟天生性情如此,这一朝得了自由,立刻就想要横行霸道了,也难怪被镇压在石桥下多年,竟是无人愿意搭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