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也根本不会医术,因为……顾辞安还活着。
而这一刻,凭着多年与草药打交道的直觉,他几乎立刻辨别出这些粉末的原料,于是在心中默念着:
七苦花、黄柏、赭石……
他不知道的是,在荒原的另一头,一个少年也在喃喃念着同样的药名。
洛朝将手里的药草清点了一番:
“七苦花、黄柏、赭石……唔,还差几味有些名贵的,该入城去寻了。”
此刻他作朴素的灰布衣衫打扮,头发也只松散随意地束着,脸上脏兮兮,看着就像一个落难的流民。
琅琊剑也被他用术法隐去,加上他眼下的身体年龄不大,这使他外表看上去很无害……如果,忽视他周身那一滩滩血迹、好几具尸体的话。
这是一处废弃不久的荒村,阴云挤压着那些破败的屋顶,时而旷野寒风呼啸而过,掀起许多瓦砾碎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整座村子里,目前只得洛朝一个活人,这唯一的活人周围,却还躺着七八个死人,他们皆仰面倒在血泊里,干瘦的尸体被包裹在脏而破的衣物里,模糊成一团灰败的红。
寒风早将那些血冷却了,此方地界一时寂静得诡异骇人,唯有一个少年低声念药名的声音,渐次破碎在鬼嚎般的阴惨风声里,听不真切。
洛朝面色如常数点着这些天来寻到的药材,终于念叨完了,才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一片阴森血色。
他的眼不似往日明亮灵动,呈现一片灰黑的寂静,透不进一点光。
他像在对人说教,又更像自说自话:
“我说你们啊,为什么总想着要吃人呢?”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嗯,在逃荒队伍里落单的少年,不会有人再来寻他的……逃难中,谁会走回头路?”
“恰好此间无人,又恰好我们太饿了……不会有人看到的,我们杀了活人,我们吃了活人……”
“就算有人看到又怎样呢?所有人都那样饿……饿到要疯了……很快,很快,大家就都一样了。”
“都是吃人的恶鬼。”
他垂眸絮语着,语句乍然听来很凌乱,且每一字、每一句,都极轻,轻到隐没于风声中,再不可闻。
可当你看向他沉凝的神色,那眉宇间显露的阴郁,甚至是眼底微不可察的怨与厌……又会觉得,他的一字一句,都重到凿入人心: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全都是毫无意义的。”
“开始吃活人之前,你们必然已吃过死人的尸骨。”
“我知道你们如何逐渐由人变作鬼……嗯,那个人已经死了,大家又这样饿……为什么,不让这些人死得更有价值呢?”
“可是你们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竟然笑起来,那笑容带了点血腥气:
“因果轮回,那些一时延续了你们性命的血肉呵,早浸透了病苦和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