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神的回应。”
听到这句话,有些人就明悟了:之前的几次奇迹,并不是神对众人特意的怜悯,那只是神明对虔诚信徒的偶尔眷顾。
一些心善的人顿时便有些叹息:
既然知道这是神明对自己偶然的偏爱,又为何要将之分享出来呢?
若把这仅有的几次祈求机会好好珍惜着,也许,这少年便一定能在此次战乱中活下来了。
有天性怜爱孩子的妇人怜惜道:
“这样难得的眷顾,你为何不自己留着呢?”
谁料少年粲然一笑,反问道:
“为什么要留着呢?”
他的神色很认真,话也说得很郑重:
“自小时候起,庙祝就不断对我讲一个道理。”
“不要认为能向神明祈求来一切……因为,神是无私的。”
“神没有私爱。”
见有些人表示不解,他便继续笑着解释:
“比方说,若某个人因要给父母治病,祈求财富,神是给予还是拒绝呢?”
“若是拒绝,该显得这位神明多么无情……”
“可若是给予……那么,天下任何因病穷困的人,都该得到相同的施予。”
“若是因病穷困的人得到施予,那不计其数的、因战乱、天灾而穷困的人,甚至是生来穷困的人,就不该得到施舍吗?”
“可是,即便天下所有穷苦人,都得了神的怜爱……但那些富有的人,他们有的也勤劳、善良、宽厚……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做错什么,而穷苦者中的大多数,其实也没有格外做对什么……”
“因此,没有道理,只让穷苦的人得到神之眷顾,而冷落另一群同样虔诚的信仰者。”
“神的爱是雨露均沾,不能有偏颇的。”
话毕,见大多数人陷入默然的思索,洛朝便收起笑容,摆出极少有的肃穆神情,一字一句道:
“所以啊,我怎么能指望靠着神的怜爱活着呢?”
“人,明明只能以人的方式活下去。”
……
彼时,流民们尚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但很快,人们就明白了:
原来,真如少年所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在用与常人一样的方式,挣扎着活下来。
他也会喊饿、也会困倦、也会感到冷、也会露出哀伤……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总有一股不败的生机——那是寻常人不会有的、格外坚定的希望。
少年常常微笑着,对众人说:“饿的时候,我就去土里挖木薯、葛根……我觉得,只要一直找下去,总会有的。”
人们听了往往只是笑,因为,近些天经过的荒原上,连杂草都被人连根拔去过,这里的土地,早被先前经过的难民们,从里到外翻找过无数遍了,什么也不会剩给后来的他们。
但固执的少年竟一直找下去了,人们不太记得他究竟寻了多久,是三、四天,还是七、八天?
期间,也有心怀怜惜的人想施舍少年一点吃的:
“这是你应得的,毕竟,若不是你先前将神眷分与我们,此刻也必不会挨饿。”
可这些竟都被少年坚定拒绝了,他仰起脸,笑着道谢,却不接过那些食物:
“我一定能找到的。”
……
在又一个雪天,浑身脏污的少年一如既往,天不亮就开始在土里翻找,只见他微颤着双臂,不断扒开层层泥土,细看其指尖都被沾满雪的冻土冰得通红……
这少年的身影,仿佛在冻土上生根,永远俯首蜷缩着,成为许多人心里不会改变的一道刻痕,他们叹息着:人对生的渴望,总能执着至此。
终有一天,那大概是个沉默的黄昏:很多人肚中饥饿着,食物越来越少了,死亡也越来越近了。
可在万物昏黄枯寂的落日下,竟忽然有个少年,从荒地那头远远地跑来:
他神色有几分兴奋,脸上依旧脏兮兮的,可眉眼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人们正疑惑着,就见他那满是泥屑的双手中,竟捧着一个手心大小的红薯,只见他孩童般欢跃地在众人之间蹦来蹦去,笑着将那个小小的红薯向每个人展示出来:
“你看,这不就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