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后,他屏息凝气,放缓脚步,转头悄悄往床榻处看去,发现洛朝脸埋在被子里,似乎已经睡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替人将外衫去了,待将人捂进被子里后,又将对方发冠轻轻摘了,头发散开拢去耳边……最后,把灯罩里烛火剪灭。
室内顿时暗下去,也显得更安静了。
顾归尘这才从黑暗里摸出一个小凳子,最开始,将之放置在床边,坐上去愣了一会后,觉得不妥,轻手轻脚把自己挪远了几尺……片刻后,望一望床榻上熟睡的人,又觉得太远了,便小心翼翼再挪近几分……
这么来回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他终于在认为恰当的地方停下,回顾一番,竟和最开始的距离差不多。
他于是在沉寂的夜色里,环臂紧紧抱住膝盖,将大半张脸闷在里头,死死压制住喉咙里的哭声——
他想:其实我知道的……靠得太近,一定会被讨厌的。
可即便是现在的区区三尺之遥,也是他极尽克制的结果了。
私心里,他恨不得直接把这人铐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在他眼皮底下活得好好的,他才能稍稍安心。
因为,他现在很不安:
这种不安,很早之前就在他心底埋下种子,发芽、抽枝、蔓生……直到那个雪天,心头一切不安恐惧,终于攀至顶峰。
那天,他们放生完鱼,回程的一路上,洛朝都显得很活波,叽叽喳喳的,最常感叹的一句话是:“今年第一场雪,下得真大啊。”
他说了很多与雪有关的话,有什么,雪天适合煮茶煮酒,雪天应当吃烤鹿肉,雪天要去屋顶观赏景色,因为不论有无太阳星星月亮,夜空都会很澄净很美……
顾归尘一开始牵着人走在前头,依旧在为鱼儿的事情哭得止不住,耳畔也蒙蒙的,听不太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他无意间一回头,看见了洛朝彼时的笑容:
少年仰头望雪,纷纷扬扬鹅绒般的雪花,轻轻落在他肩头、衣襟、袖口、衣摆……还有,他的发尾、唇角、鼻尖、脸颊……甚至眼睫。
几朵轻盈的雪坠在他眼睫,将眼睑染得半白,微微融化后,缀在眼畔,泠泠如泪。
可偏生他又笑得极灿烂,极明艳,使眼边几点似泪的雪水,显不出悲意,反而如晶莹的饰物,衬得他整个人都愈发清透出尘。
顾归尘望着,恍惚中几要伸手去触碰——只因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眼前这个握在手中的人,竟是不真实的,是幻觉,是风一来、就会随之而逝的影。
他惶急中转过头,克制住上前拥住人的冲动,闷头继续往前走。
这次,他耳中能清晰听见少年欢快的叽喳嘀咕了。
他聆听在心里,哀郁凝结在眉头,心中喃语道:
明明,是如此热闹、如此真实的一个人……近到触手可及,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根本握不住。
患得患失的忧虑,使他总产生种错觉:仿佛我一回头,你就会消失不见。
因此,他频繁转头看人,神情紧张到洛朝轻易便察觉出来了,就笑问他:
“你怎么了?”
他刚想摇头说无事,又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顿才道:“你走前面吧。”
洛朝古古怪怪望他一眼,因着不在意这个,也没问为什么,很自如地往前跳了一步,一边在前领路,一边面带笑容、继续念叨雪天的各种好处。
顾归尘盯着他的背影,默默听着,不言不语。
恰巧,这时一阵急风袭来,卷起一地的厚雪,也搅闹了漫天的飞花。
顾归尘眼前顿时白了一片,风雪中,两人纵然离得极近,他也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了:
只见到满目苍冷里,亦幻亦真透出个半白的背影,似乎再来一阵风,这点影子,就会完全模糊到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