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离屋门还有几步路时,就听见了屋中传来压抑的低泣声,从窗缝里一看,却是顾归尘手里抱着浮苍、劫音两把剑,垂着头在哭。
灯影绰绰里,她看不清这孩子的神态,却能深刻体会到那哭泣中满含的委屈难过。
她默然伫立片刻,最终悄悄退开了。
转而来到十三的屋中,发现他果然也未睡,正就着烛火在桌上刻一方阵盘,嘎吱的木屑掉落声不断打破深夜的寂静,他眉眼垂着,神情淡淡。
顾霖铃坐到他面前,开口就道:“下一场,你让十九去吧。”
十三听言手中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您疯了?”
顾霖铃却转开话头,说我记得前几天,你抽空去剑道大会上观赛,恰好十九那次连胜三十七场,当晚你沽了些酒回来,面上瞧着很欢喜,说要喝酒替阿尘庆祝得胜。
我也顺道做了点饭菜,你一开始边喝边笑,后来醉了,竟哭起来……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十三沉默不语,那晚在饭桌上,三人围坐在一起,独他一个疯疯傻傻、又哭又笑的,还醉中扣着顾归尘的半边肩膀说:
“十九啊……你不知道,当年七哥也是这样,战了千余场,无一败绩……你可真像七哥。”
天知道彼时他站在台下,于熙攘人群里仰头望去,看见台上少年持剑而立时,那自信昂扬的神态,一瞬间受到了多大的震动。
好似梦回过往,昔时他年纪尚小,也站在相似热闹的场景里,仰望另一位少年笑着接受万众鼓掌和赞美,而他喊哑嗓子也要欢呼,并向旁人骄傲地介绍,说你们看见了吗,那是我们家的人,是我七哥!
万万没料到,多年后物是人非,同样的事情却再度发生,他也站在台下,也和昔年一样心潮澎湃,想要雀跃欢呼,想要对旁人宣告,说你们看见了吗,那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十九!
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法说出口,尤其不能道出顾归尘的真名。
那天,他回家的一路上都失魂落魄的,回来后见宅子里一片清寂,突然觉得这不妥当:
他犹记得,昔年七哥每每得胜后,家中都要举办盛大的庆功宴,先是族内长辈安排正式的宴会,后是他们所有兄弟姐妹聚在一块儿痛饮高歌、弹琴赋诗舞剑……何等意气风发!
怎么到了家中最小的孩子这儿,同样辛苦对战了一整天、取得了辉煌夺目的战绩……却没有一个人来替他庆祝,恭贺他、赞扬他?
这不公平啊。
于是他立马去打酒,恰好这天傍晚顾霖铃也才处理完一应族中事务,有空回家替他们准备一桌菜。
一开始,气氛和乐融融的,他也不住夸奖顾归尘,将这孩子在试剑台上的表现添油加醋描绘一遍……顾霖铃听得笑意盈盈,说改天我得空了也要去一睹风采,顾归尘却给他夸得耳尖红红,十分不好意思……直到他醉酒后,突然撕心裂肺痛哭,反反复复说七哥当年如何如何,末了皆来一句:
“十九啊,你真是命不好!”
接着仰天哭嚎。
顾归尘给他吓了一大跳,赶忙慌慌张张去药箱寻解酒药,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安慰他,笑着说:
“我好着呢……十三你不要伤心。”
他却一反沉稳兄长的模样,哭得宛若孩童,且胡搅蛮缠的,誓死不肯吃醒酒药,还嚎唠着让人添酒,再浮一大白!
最后,是顾霖铃一块儿撸起袖子上阵,两人合力将这个酒疯子制服,才结束了这番闹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