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只能再度客气道:“免礼免礼……都免礼!”
他假笑到脸颊都酸了,听了一番见礼后,心里还在恍悟:哦,对!是叫楚瑟来着。
楚瑟觉得这片刻已耗尽她毕生勇气了,礼毕后连个像样的借口也没来得及扯,就立刻称了句,臣还有要事,先告退了——因东西二苑的宫娥和帝尊是白纸黑字定下的“劳动雇佣关系”,如她这般品阶的女官,都是自称为“臣”,而非史册上固有的“臣妾”。
而后拔腿就走,疾步如飞,开溜前还不忘拽走身旁的姒婳。
其余小宫女们见姐姐都溜了,自己也得赶紧跟上啊,于是也纷纷告退,脚步哒哒地小跑跟去,仿佛后头有坏人在追。
她们脑子里对帝尊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浪头将牡丹花美女拍进湖底并淹了桥上众女官”或“烧掉了孔雀皇子的尾羽”……如此阶段里,自然也不敢亲近的。
唯有一个姒婳被拽住了也要努力频频回头,并带着笑向身后大喊:
“帝尊,方才我们砸到您了,对不住呀!”
所有人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视线尽头。
洛朝独对空荡荡一条河,任船自漂流,慢慢地穿过十八拱桥中的最后一座。
他这才如梦初醒,抬臂抚上额角一块石头磕出的红印,同时单手扒住船沿,探出半个身子,拿绿水河面当镜子照了照。
确定自己容貌未变,没有忽然变成什么凶神恶煞的夜叉,他小小地松了口气,心道:
看来楚瑟这姑娘,的确十分害怕他。
方才行礼的时候脸色煞白,手臂都抬不稳。
不过……这也正常。
他转念想到方才睡在舟里时做的噩梦,抬袖擦拭额头上残余的冷汗,忽然在心里低叹:
晓得要恐惧并离得远远的反而是好事,否则,天真无畏地来亲近他,往往惹来灾祸也不自知。
他的梦是个旁人听来会觉得十分古怪的梦:
梦里,他变成一只毛色斑驳的狐狸,正被锁链束缚着,而黑暗的刑室里,有人用刀子一点点活剥他的皮毛……很疼,入骨入髓的疼。
而比疼痛更深刻的是身受凌迟之际,却心知无人来救的绝望。
他其实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发病:
因为他前月里犯了一个本可避免的错。
这错误看似很小,比起他御书房案头置放的种种关乎天下兴亡的文书与奏折,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偏偏这不值一提的一个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许正因为它在旁人眼里不重要,他才总觉得事情本可以被挽回,以至于心心念念,总无法释怀。
好似一片轻若无物的羽毛,飘落到他一向如千万个齿轮互相咬合转动的、严密而精确的生活里,卡死在其中两个齿轮之间,于是,连带着所有齿轮都停止转动。
他感到至深疲惫。
神思恍惚里,小舟不知何时已停在岸边,河畔绿柳枝条垂落到他肩头。
他怔忡想道:再换一个地方罢。
……
洛朝觉得莲湖和石桥这两遇,只能怪那支风筝和那块鹅卵石不通人情,不知道该撞什么人,又不该撞什么人。
后来的几番偶遇,则顶多怪楚瑟自己太喜欢到处溜达。
他可是尽力避开了的。
若行路间远远地瞧见某个紫衣女官带着一群小宫女出来玩耍的身影,他都会立刻择道而行。
期间几次不得已拐进花圃里借道,还给一位着紫红色四品女官服的花官瞧见,对方直接从繁盛的花丛里冒出一个沾了叶片的脑袋,冷声提醒他:
“您踩到花了。”
他又一阵尴尬,竟不知道脚底这长得像杂草的绿植居然是花。
“我看见您踩过四次了。”
他瞧得分明,对方绝对向自己翻了个白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