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您不是帝尊,我第一次就出来骂人了。”
好吧,我再不借道花圃了。
他后来才知道,百花司有位叫花惜迟的女官,脾气出了名的暴躁,极度不好惹。
古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花惜迟能忍到他踩了第四次才出来提醒,已经是大大地给他这个帝尊颜面了。
只能走没有绿植覆盖的大路或小道之后,不可避免的,他有时会在路口转角处猝不及防和楚瑟一群人对面相碰。
若恰巧不是“对面”,而是一方对着另一方的后背撞见了,那场面就更尴尬。
比如,他第七次和楚瑟一行人偶遇时,正在御花园的一个拐弯处,不意听到前方人语声,却已来不及刹住脚步了:
“意外,肯定都是意外!”
“你们就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六回!”
“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
“你当帝尊是白菜萝卜么?想遇到就遇到?”
“我们还是要当他不存在,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差事,领自己的俸禄……”
楚瑟还在忘我中念叨呢,与他正对面的一群抱膝而坐的小宫女却已瞧见他的身影了,都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等楚瑟发现学生们神情上的不对劲,后知后觉地转过脑袋,一眼看到他的假笑时,那瞬间的表情和被雷劈了似的。
而且,在占了整座东西二苑起码三分之一的御花园里,他不止会遇到楚瑟带着小宫女来讲课,还会遇到别的一些宫娥,比如之前的四品花官,还有一位常在梨花苑里吊嗓子的二品女官,穿着水袖戏服在专注地练功。
一旦撞上他,立刻拢起袖子大大方方施礼——得亏她不像楚瑟,看见他就怕到隐隐发抖。
但整体态度上仍旧和楚瑟一样是不待见:
行礼完毕后,她就垂眼低头立在梨花树下,态度貌似恭敬,可那未言之意明显是:您赶紧儿走,不然我怎么练功?
洛朝有时气性上来了,甚至想问问她:难道我在这里你就不可以唱戏?我还会特意砸场子给你喝倒彩不成?
但他终归只在心里气一气,没可能真的去质问人家。
至于路途上偶然遇见的洒扫宫女们,大多一见他就低下头去,胆子小点的扫把都拿不稳,可谓瑟瑟发抖,必得等他走远后,才重新恢复之前一边扫落叶一边说笑的活泛模样。
洛朝每天在御花园里转完一圈儿出来,都能对某个事实认知得更深刻一层:
我就是个万人嫌,人到哪儿,哪儿寂静无声。
不得已中,他只能找来一幅东西二苑的舆图,用朱笔将整座御花园划去了,决定再不来这儿叨扰人,又将莲湖、石桥等常有宫女出没的地方也一并划去。
最后略带苦涩地发现:如此一来,他可以去的地方竟不剩几亩了。
要说他为什么非得来后宫养病,又是另一番不得已。
因立朝至今将近二百余年,很快,本朝第一部通法正典将做完最终修订,不日后便能告昭天下,宣布推行。
通法一旦颁布,原先混乱的、乃至相互冲突的旧例旧法,也便就此废除了,而先前五域地方上各自为政、所依条例相异的现象也将终止。
此乃当朝百年来最大的变革之一,说它重要到关乎未来千千万万人的生死也不为过。
为此,近月来,皇城内外各方势力来来往往,且个个紧盯着皇宫动向,都想在通法真正落地出世前,抓住最后的机会进谏,争取能修改掉某些自己不满的例条,以期占有更多利益。
连带着他也成天到晚地要接见使者和议政论法,根本不可能于这个重要关口离开皇城、外出养病。
再者,即便要称病告假,该用什么理由呢?
如此荒诞病症的真相,定然是说不出口的,告知任何人都意味着会酿成祸事。
毕竟,帝王会记混旁人身份、忘记名字……这个弱点太好利用了。
假若人人都知道,当今国君甚至分不清自己的臣子哪个是哪个,政务上岂不是会乱成一锅粥?简直荒唐至极。
即便对着他所谓的肱骨之臣们,也决不能显露出半点迹象,
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
处理朝政时,也只能用一些小手段来辅助他认人:比如在议政开始前,知会殿前侍从,为表尊重,每位大臣踏入殿门时,都须唱一下他们的名字。
或者根据衣饰特点在纸上作记录,时不时暗自翻看,或以巧妙的话术作掩饰、在与人谈话时故意略去名讳称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