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有包庇?”
“臣绝对没有包庇张瑾,只要他有罪,不用陛下动手,臣先清理门户!”
张軏神情坦然:“只可惜张瑾失足落水,此乃臣教导无方,张瑾长于妇人之手,自幼荒唐,不堪重用。”
“景泰三年陛下征召其为侍卫时,臣便说他举止荒唐,拒绝了陛下的美意,如今果真因为荒唐而死了,还扯上了官司,皆是臣之罪,请陛下罚于臣!”
朱祁钰这刀,是该劈下,还是放下呢?
张軏有恃无恐。
皇帝能打杀太监,却不能随意打杀勋贵。
除非宋伟在侧,他能把殿中众人一勺烩了,再诏于谦入宫,说服胡濙,这场fēng • bō勉强能度过,奈何禁卫不给力啊,迟迟不到,只有自己的势力才能犹如臂使啊。
还是杀太监杀得爽,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拉着首辅一起杀!
让张軏跟着杀,都没问题!
奈何太监太少了,不抗杀啊,要是把陈循、王直、萧维祯、张軏都阉了送进宫里,可就热闹了。
“爱卿请起。”
朱祁钰垂下手的刀,道:“都是郑氏攀咬,那郑氏是太上皇的ru母。自称郑夫人,在京中横行霸道。根据她的交代,正月十六的凌晨,令公子张瑾造访他家,联合一批贼子盗取里库,如今贼子尽已伏诛。”
“朕只是派人请令公子协助调查,不想张瑾福薄,说死就死了。”
“爱卿痛失爱子,白发送黑发人,你的心情朕能体会,如此悲伤的情况下,还要夤夜来宫中解释,真是苦了爱卿了。”
“谢陛xia • ti恤,臣想留在京中,为张瑾治丧。”张軏顺杆往上爬。
他真不想去宣镇,京营出征,勋贵都走了,需要留他在京中稳定局面。
朱祁钰目光一阴,张軏走了一步好棋啊,用儿子张瑾假死,让追查里库的线索断掉,还能名正言顺留在京中,继续兴风作浪,想得是真美。
“爱卿失子之痛,朕能理解。奈何军情如火,爱卿又是勋臣中的栋梁之材,无爱卿去,朕心难安啊!”
朱祁钰咬牙说的,张軏一句治丧,打乱了他的布局,不但成功为张瑾脱罪,逼他无话可说;还把他喊打喊杀的气势给泻了,手段实在高明。
“臣张軏遵旨!”张軏面无表情。
这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郑氏夫妇冤枉张瑾,虽说张瑾已死,但大仇要报!张軏,由你操刀,凌迟二人!郑氏满门抄斩!祭奠张瑾冤死之灵!”
朱祁钰反手一击,张軏瞳孔微缩。
郑氏是太上皇的人,他也是啊!
皇帝让他去凌迟郑氏,是在逼他和太上皇做切割。
他偷瞄了眼陈循,倘若和太上皇切割,他就会站在陈循这边……
等等!
皇帝这番话根本不是给他选择,而是要看清陈循的心啊!
皇帝应该一直在猜测,以为陈循是太上皇的人,所以用他张軏去杀郑氏,看陈循会怎么选!
“臣领旨!”张軏不肯立刻站队,太上皇还有喘息之机,勋贵还勉强支撑,他不想立刻投靠陈循。
“首辅,你怎么看?”朱祁钰歪头看向陈循。
陈循鼻腔里全是血腥味,他很不适应:“臣以为其罪当诛!”
朱祁钰瞳孔一缩!
陈循不是太上皇的人吗?看见郑氏被杀,为何不救?
原来是这样啊!陈循根本不是朱祁镇的人,也不是皇帝的人,而是太子的人!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换言之,他想扶持太子登基,当从龙之臣!或者是要当权臣!
“好!首辅说杀就杀!张軏,你亲手凌迟!为你儿子报仇!”
朱祁钰表情淡淡:“起居郎,记下来!”
陈循气苦,想抽手摆脱朱祁钰,但朱祁钰却死死抓着他:“首辅扶着点朕,朕有点累,脚步虚浮,快站不住了。”
“臣领旨!”陈循只能忍着,继续当朱祁钰的人质。
“若宫中有首辅帮衬朕,朕何须如此操劳啊!”朱祁钰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想阉了本首辅?
陈循狂翻白眼。
“来人,传司礼监所有太监,到西暖阁觐见!”朱祁钰没杀痛快,继续杀!
而且,他在暗中提点伺候的太监,快去找宋伟来!
宋伟不在,他不能杀个痛快。
“陛下,今日已经杀戮过重了,不可再动杀心了!”陈循脸色一变,若把司礼监杀光了,他们多年的布局就全毁了。
而且司礼监是内相,倘若被杀戮一空,必然耽搁朝政,天下混乱。
最让他担忧的是,看皇帝这架势,是想亲自处理奏章啊。
这是绝对不行的,三杨废了多大力气,才说动宣宗皇帝把权力下放给司礼监,下放给内阁,怎么能让皇帝收回去呢?哪怕皇帝有这个想法的苗头,都要扼杀掉!
“首辅劝朕全部虐杀?好!就听首辅的!虿盆就不必设了,找不到那么蛇,直接凌迟!给他们个痛快!”朱祁钰冷笑。
陈循一听,差点气晕过去,感情是本首辅劝你做纣王的?
“陛下切莫乱说啊!”
陈循急眼了:“司礼监已经元气大伤,不宜再大动干戈了。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等瓦剌人退去,再全部处斩可否?”
朱祁钰直接拒绝:“用罪人处置朝政?”
“首辅净说胡话!”
“他们岂不把天下给糟践了!”
“许感!快去,全都诏来!悉数杀之!”
然后,朱祁钰拉着陈循劝道:“首辅莫急,如今朕身体痊愈,无需司礼监为朕分担国政了,朕可自行处理。”
果然!
皇帝要收回皇权了!
批阅奏章的权力,就是皇权的表象。
宣宗皇帝沉溺玩乐,把权力下放给内阁、司礼监,而太上皇年幼登基,张太皇太后和三杨主政,内阁权力迅速膨胀,到了景泰年间,因为原主太废,连司礼监都倾向于文官了,文官迅速集团化。
所以朱祁钰清洗掉了司礼监,一时半会没有合适的掌印太监,便只能自己顶上,顺便拿回批阅奏章的权力。
而这,恰恰是陈循万万不能接受的!
陈循被皇帝拽着,说话不利索,只能看向王直。
王直狠狠掐了下萧维祯的软肉,萧维祯惨叫一声,刚好吸引了朱祁钰的目光。
“回,回陛下!”
萧维祯不能装晕了,硬着头皮进言:“臣知陛下勤政之心,可陛下身体渐好,却也不能过度劳累。”
“何况,瓦剌叩边,国事极为繁重,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陛下累倒了,天下就失去了主心骨,天下倾覆就在旦夕之间啊!”
“还请陛下三思,暂且饶过司礼监一马。”
“萧爱卿不晕了?”朱祁钰似笑非笑。
但作为官场老油子,脸皮厚是最基本的,他幽怨地看了眼王直,坦然道:“臣没见过血,让陛下见笑了。”
“下次让萧爱卿亲自来杀!”朱祁钰试图岔开话题。
萧维祯根本不接话,反而劝谏道:“陛下今日雄风拂槛,内官威服。可以杀止杀,终非良策,陛下乃天下人君父,儿nǚ • fàn了点小错误,总不能直接杀之了事吧?”
“臣不敢谏言陛下止杀,只是希望陛下以社稷为重,待瓦剌人退去,陛下再行霸道,漫说这内监,就是朝堂,天下间,陛下都可杀得!”
这话说得漂亮啊,但不能细品。
“萧爱卿是诅咒朕没儿子吗?”朱祁钰声音森寒。
这也能联想到?
萧维祯浑身一抖,赶紧道:“陛下切莫妄自菲薄,陛下龙体康健,生龙活虎,必然福泽绵延,子嗣昌盛!”
陈循面皮抽动,皇帝太擅长钻空子了,当着他的面,在逼萧维祯放弃支持太子,幸好萧维祯机敏,否则又掉坑了。
“罢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朕这刀……”
朱祁钰咬着牙,冲太监怒吼:“到了没?”
他在问宋伟!
伺候的小太监心领神会,跪在地上回禀:“回皇爷,许公公已经在路上了!”
宋伟来了!
朱祁钰眸中一喜,萧维祯,等刀子落你身上,朕倒要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也这么滑溜?
还有陈循,你不是设局对付朕吗?朕倒要看看,你死了,局个屁局!
这时,帘子挑开,一道人影进门跪在地上:“陛下,臣有罪!”
宋伟!
他一个人来的!
朱祁钰心凉半截,咬牙道:“萧爱卿,帮朕提着刀。”
萧维祯脸色一变,皇帝这是杀他不可啊!
皇帝明知道宋伟一个人来的,却还要杀他,皇帝又要发疯了!还第一个拿他开刀!
“陛下,微臣年老体衰,提不动刀!不如请王太师为陛下提刀……”萧维祯情急之下,把王直给出卖了。
朱祁钰也把王直给忽略了,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太师,过来!”
王直的脸直接就白了。
皇帝就是要shā • rén,谁敢提刀,就杀谁!
就差明说了!
“回禀陛下,微臣若在陛下面前持刀,无异于造反,乃诛族重罪,臣不敢僭越!”王直跪下磕头。
朱祁钰却拉着陈循往前走。
朕就再发疯一次,杀了你们又如何!
偏偏陈循硬拖着他,不让他动,不想这老儿如此有劲儿,居然拽住了朱祁钰。
“陛下不可将刀交给旁人,这把刀就是皇权,任何人不能僭越!僭越者死!还请陛下三思!”
陈循急声道,一边说,一边拖拽着身体跪下。
他是朕担心皇帝发疯shā • rén啊,萧维祯是他的人,王直他正在拉拢,张軏和他是合作状态,倘若都被皇帝一勺烩了,难道真叫人冲进来,杀了皇帝吗?那是下下策啊!非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啊!
王直和萧维祯、张軏立刻叩首:“臣等不敢接刀!不敢僭越!”
宋伟满脸懵,以为陈循朕是为皇帝着想,跟着叩首高呼。
这蠢材!
朱祁钰气晕了,朕发疯的依仗是你,你身强力壮,杀三个老头还不手到擒来?
谁想你被陈循给忽悠了!居然帮着他求情!
气死朕了!
“诸卿在劝什么?朕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朱祁钰收敛杀机:“首辅居然将一把普通的刀比作皇权,既如此,朕不能将此刀轻易赐人了,便封起来,做御刀吧。”
他瞥了宋伟一眼,眼带不悦。
不是怪他没早来,也不是怪他没带禁卫来,而是怪他说错了话!
要是他没跟着求情,现在萧维祯就是一具尸体了!
杀了王直也行啊!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许感引领着常德公主的驸马都尉薛桓进来。
“臣薛桓拜见陛下!啊!”
薛桓话音未落,陡然惨叫而起!
只见朱祁钰直接一刀劈在他的肩膀上,鲜血氤氲,差点把他胳膊剁下去!
忽然血光乍现,把陈循、萧维祯等人吓了一跳。
同时又松了口气,幸好来个出气筒,薛桓不是他们的人,皇帝想发泄就让他发泄吧,总比杀自己强啊。
“陛下为何杀臣啊!”薛桓抱着胳膊惨叫个不停。
最诡异的是,平素最能喷皇帝的御史,萧维祯居然一句话都不说,仿佛没看见这一幕,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就劈砍大臣!
甚至,内阁首辅也对之恍若未见,和皇帝不对付的王直、张軏也闭嘴。
薛桓都懵了,你们难道没看见吗?
我什么话都没说,莫名其妙就挨了一刀!我冤不冤啊!
“朕只是试试刀,驸马勿惊。”朱祁钰淡淡道。
啊?
薛桓瞪大了眼睛,用我试刀?
你是高洋吗?你是刘继兴吗?
莫名其妙就拿臣子试刀,这天下有你这样的昏君吗?我们还是亲戚啊!
他奶奶的,疼死老子了!
“首辅,你看这试刀如何?”朱祁钰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