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小心翼翼过来。
“近来可有去拜见皇祖母啊?”朱祁钰问她。
“回禀父皇,女儿晨昏定省,日日不落。”固安要跪下回禀。
朱祁钰摆摆手,让她站着回答。
“嗯,去皇祖母身边尽尽孝心,是应该的。”
“朕不孝,不能承欢于母亲膝下。”
“你是朕的女儿,代朕去尽孝,是理所应当的。”朱祁钰语气恹恹。
“陛下可不许胡说,陛下日理万机,尚且时时去请安,如何不孝?”
唐贵妃听出皇帝的不快,立刻道:“臣妾日日都去咸安宫侍奉,咸安宫那边一切安好,哪里有不孝?陛下万万不可胡说!”
朱祁钰瞥了眼固安。
固安低着头,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
承乾殿陷入莫名的寂静。
伺候的宫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十分惊恐。
唐贵妃也不敢说话,虽然坐着,却还不如跪着舒服。
噗通!
固安受不了皇帝的威压,吓得跪在地上:“女儿知错,求陛下恕罪!”
朱祁钰看着她半晌,才道:“叫朕什么?”
“陛……父、父皇。”固安战战兢兢回答。
“如何错了?”朱祁钰又问。
固安流出了眼泪:“女儿不该去见皇祖母,更不该在皇祖母面前嚼舌根,女、女儿知错了!”
她万分惊恐。
打死也想不到,在咸安宫说过的牢搔话,竟然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去孝敬皇祖母,有什么错的。”
朱祁钰缓缓开口:“但你的母亲只有一个,若认汪氏为母,你就是罪人之家属,不该在宫中享受富贵,该去凤阳祖坟,做姑子去。”
“女儿知错!女儿知错!”固安不停磕头。
“你妹妹的死,和汪氏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朕罚她,是理所应当。”
“她去死,那是她不顾念与你的母女亲情,是她的罪。”
“你不该拿着此事,去叨扰皇祖母。”
“皇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你的念叨。”
“你若是怀念汪氏,大可以随她而去,就当朕没有你这个女儿。”
朱祁钰语气阴鸷。
他每天和群臣勾心斗角,已经够累的了。
迟迟没有广收后宫,是为了让后宫安稳,让他把全部精力,放在前朝,为百姓多做一点事,把江山理顺了,再广纳美人入宫,绵延子嗣。
可是,偏偏他的亲女儿,却在后宫里兴风作浪。
为她的犯罪的母亲,伸张正义?
闹得宫里沸沸扬扬,天家的家丑传到了宫外,朕的颜面往哪搁?
汪氏的事,和漠北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来正值天下藩王入京的关键时刻,前朝不能乱,后宫更不能起火。
漠北王,绝对不能出差错。
一旦漠北王死了,或者宫里稍微露出处置漠北王的风声,天下必然板荡不安,藩王造反,此起彼伏,江上顷刻间倾覆!
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儿戏?
区区罪妇罢了,死了就死了,难道因为她,江山都不要了?
唐贵妃闻听皇帝说这么重的话,赶紧跪下,不停磕头:“陛下,固安年龄小不懂事,做了错事,求您原谅她,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陛下!”
固安也傻了。
父皇竟然让她死?
母后常说,父皇心里没有她们,以前她还不信,现在才知道,母后说得对啊。
父皇的心里,只有他自己!
没看连皇祖母,他都能软禁吗?
“固安,快快磕头,给你父皇认错!快呀!”唐贵妃膝行过去,按着固安的脑袋磕头。
“陛下,儿、儿臣知错了!”固安浑身在抖,又改变了称呼,父女之间又疏远了。
她是母后养大的,和父皇并不亲昵,从母后被废后,她饱尝人间冷暖,不敢耍性子的。
“如何错了?”朱祁钰慢慢问她。
幸好,固安没有耍小性子,还算乖巧,给她这个父皇一个台阶下。
唐贵妃提示固安。
“你闭嘴。”
朱祁钰瞥了眼唐贵妃,唐贵妃赶紧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儿、儿臣……”
固安却说不上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见她实在说不上来,朱祁钰缓缓开口:“固安,朕好好教教你。”
“在这后宫之中,最要紧的是谨言慎行。”
“你明知道汪氏是罪妇,不该提及的。”
“但你仗着皇祖母宠爱,便央求皇祖母,为你的母亲正名。”
“知道吗?”
“这话会从宫里传到朝堂去,汪氏若是无罪,为何会被废?你可有想过,无过废后,朕要如何面对天下人?”
“没有朕为你遮风挡雨,你算个什么公主呢?”
“而你皇祖母,因为此事劳心费神,忧思成疾。”
“你岁数也不小了。”
“从小又吃过苦的,该知道如何为别人着想。”
“你是公主,享受着这锦衣玉食、万民敬仰的日子,就该比其他人更加成熟,更加懂得思考。”
“凡事多想再做,不显山不露水,才是你这个公主,该做的事情。”
朱祁钰叹了口气:“明白了吗?”
“谢陛下教诲,儿臣明白了。”固安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贵妃,起来吧。”
朱祁钰看向她:“明日找个师父,给公主授课,这么大了尚不读书,如何明礼?以后嫁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天家的女儿?”
“臣妾遵旨!”唐贵妃心惊肉跳。
她以为,皇帝会真的处置固安公主呢!
在没有儿子之前,她唯一傍身的,就是固安公主!
她费尽心机,才把固安从汪氏手中抢过来,可不能丢了呀。
固安一动不敢动。
皇帝的威势太重了。
“为人父母,若一味溺爱,只会害了孩子。”
朱祁钰淡淡道:“这孩子呀,要好好管教,方能成材。”
“臣妾知错了!”唐贵妃又跪下。
朱祁钰伸出手,唐贵妃站起来,抓住皇帝的手,坐在皇帝身边,却如坐针毡。
“起来吧固安。”
朱祁钰看着她:“父皇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人心险恶,日后嫁去伯爵府,也好能在后院中,稳坐钓鱼台,不至于被旁的女人,夺走你夫君的爱。”
固安半知半解。
“陛下还允许驸马纳妾?”唐贵妃讶异,以陛下的脾性,必然会停止此风。
“难道他不纳妾了,就会喜爱嫡妻吗?”
朱祁钰反问她:“管得住人,管不住心啊,朕终究有老去的一天,如何能看护她到老?”
“不如让她自己长本事,知道如何驭人,方是长治久安之策。”
唐贵妃了然,叩拜道:“陛下果然深谋远虑。”
“父母之爱子女,不是娇生惯养,而是为其计深远。”
朱祁钰看向固安:“等你长大了,做了父母了,就了解朕的苦心了,去吧,准备准备,明日开始上课,读书才能明礼。”
“儿臣告退!”固安心中有怨,听不进去这些。
朱祁钰看着她的背影:“等以后受苦了、遭罪了,就该想起来朕今日这番话了。”
“天家女儿岂能受苦?”唐贵妃讶然。
“哼,这话也就骗骗傻子吧,天家的女儿就不是女人了?不需要丈夫的疼爱?”
朱祁钰冷笑:“人心易变,七年之痒,朕富有四海,也改变不了人心啊。”
“何况夫妻恩爱,是在心,在感觉;人是否幸福,不在于权势高低。”
“强扭的瓜不甜。”
“朕能shā • rén,却改不了人心。”
唐贵妃似懂非懂,眼眸浮现担忧,若她的孩子,在婆家受气,她又该如何呢?
“唉,这孩子呀,多受些气好。”
“受了气、经了挫折,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
“这世道,看不透人心的,被人愚弄,才最痛苦的。”
朱祁钰摇摇头:“罢了,不管她了,有些话说了几万遍,她也过不好这一生。”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懂得,让她慢慢体会吧。”
“这天下唯一不会害她的,就是朕这个父皇啊,她却不知啊。”
臣妾不知道该怎么接?
唐贵妃嫁入皇宫,便宠冠六宫,后来因为李惜儿入宫,才失了宠爱,但如今又重新得到宠爱,所以她理解不深。
固安可没有唐贵妃的美貌、心智、手腕。
她就像是一张白纸,傻白甜一个,去了哪都会吃亏的。
“安枕吧,朕累了。”
朱祁钰看向冯孝:“去,把朕的笔,送去咸安宫,交给太后。”
唐贵妃手指轻轻一颤,皇帝这是让太后闭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