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面色发苦。
当大明的家,是真难。
“陛下此言甚是,老臣也认为,漠北的日子更难过,不说大战一定会爆发,也会有不少部族请求内附。”
胡濙苦笑:“还有河套呢!国朝需要大量粮食,支撑河套,支撑辽东啊。”
显然,他对朱祁钰强收河套,非常不满意。
“朕会想办法买的。”
朱祁钰绝不会放手河套,信誉是积累起来的。
若是因为未来的一点困难,就放弃了河套,等再重回河套之时,还会有谁相信大明呢?
到时候,大明的雄心,又有几个人会信呢?
信誉,必须树立起来!
苦些难些也无妨。
朱祁钰目光凌厉:“从海盗手里买!不必招安海盗,只是公平贸易即可!”
“朕打算开放登州府,在威海卫设立威海市舶司,专门负责和海盗贸易!”
“诸卿,别满脸不屑,重视海盗吧!”
“如今已经不是太宗七下西洋的大时代了,国朝没有大船,根本无法出海游猎海盗。”
“也没银子,置备倭军,在陆地上防范海盗还行,真进了海里,咱们真不是对手。”
“认清楚现实吧!”
“朕都认清了!”
朱祁钰长叹口气:“漠北王在位时,尚且再下西洋,到了朕手里,不可能了,朕认命了!”
奉天殿上下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直接认怂?
不过,往深了想,是不是在安抚江南士绅呢?
之前皇帝把御史派去江南,朝臣怀疑是为了开海,如今皇帝主动承认,大明开不了海了。
是不是一种妥协呢?
说明皇帝对今年的收成,实在没什么信心?
“干脆,把海盗视作一国。”
“让他们从中赚取差价也好,让他们出海抢掠也好。”
“朕就要足够的粮食,支撑大明度过今年冬天!”
朱祁钰看向朝堂:“谁愿意去威海市舶司,与海盗贸易?”
奉天殿朝臣都低下了头。
天朝上国,不想承认自己虚弱。
以前他们还能活在圣贤书里,骗骗自己。
但是,皇帝直接就承认了,天朝上国,其实是天朝弱国。
连个麓川都打不过的天朝弱国,别装了!
“你们不愿意去也情有可原,堂堂士大夫,怎么能向海盗低头呢?”
朱祁钰惨笑:“没办法啊,朕看这天,不像下雨的样子,今年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朕低头吧,从宫中派太监去。”
“把姿态放得低一点,把他们视为海上的王国。”
“海疆是他们的,不是大明的,仅此而已吧。”
“陛下,微臣愿意去!”王越一瘸一拐的出班,语气斩钉截铁。
寇深、年富、刘广衡等人都出班。
朱祁钰却摇摇头:“朕舍不得你们去,留在京中,为朕执掌中枢,派个太监去吧。”
“此事就这般定下了,威海市舶司,负责和海盗贸易。”
“再传旨给朝鲜,令其解运粮食入辽东!”
“告诉朝鲜国主李瑈,粮食不够,朕就敕其夺位不正,强令李弘暐继承王位!”
胡濙却表示反对:“陛下不可过激!”
“陛下想怀柔朝鲜,便要顺着朝鲜,不能强令它做这做那,否则朝鲜王必然心有芥蒂。”
“陛下想用朝鲜之粮养活辽东。”
“不如暗中支持鲁山君(李弘暐),让朝鲜政局混乱,方才能浑水摸鱼。”
胡濙笑道:“反正灾情不是现在,不急一时。”
“我朝应该派出使者,坐镇朝鲜中枢,左右朝鲜政局,让朝鲜陷入无穷的政乱之中。”
“我朝在慢慢蚕食朝鲜边境,蚕食朝鲜民众,最终才能彻底怀柔朝鲜!”
朱祁钰眼睛一亮:“老太傅不愧老成谋国啊。”
“按照老太傅所说,朝鲜还真可能成为大明的盘中餐!”
“那老太傅可有人选?”
胡濙看向在朝中不得志的罗绮。
罗绮也是个人才,而且有出使瓦剌迎回漠北王的经历,倒是可以坐镇朝鲜中枢。
只是,他的本事够吗?
朱祁钰不担心他会跳反,去了朝鲜,他能仰仗的,只能自己这个皇帝,以及辽东的兵丁。
否则,一道圣旨,李瑈就得乖乖送上他罗绮的脑袋。
“老臣愿意为陛下分忧!”罗绮跪在地上。
“你一个人能力不足,便让程信陪你去吧。”
朱祁钰直接点名程信:“你二人,若让朝鲜成功怀柔,便是大功,如若不然,便不必回来了!”
罗绮和程信满脸苦涩。
其他人出京,皇帝都是百般叮嘱,以自己性命为重,就算事有不济,也无伤大雅。
轮到他们,做不成就去死,双标啊。
“臣等领旨!”罗绮和程信跪在地上。
“去了朝鲜,你们二人便是天朝上国的使臣!”
“是大明的颜面!”
“代表的是朕!”
“说句不客气的,去了朝鲜,你们两个就是太上王!”
“李瑈,朝鲜国主,也得听你们的!”
“一旦出现意外,立刻传信辽东,李贤会带兵顷刻而至,为你们撑腰!”
朱祁钰语气激昂:“出了国门,就要有大明的气节!”
“死不可怕,千万不可丢脸!”
“丢了朕的脸,朕就宰了你们全家!”
“知道了吗?”
“臣等知道!”罗绮和程信听出来了,皇帝在敲打他们,骂他们是软骨头。
也对,以前他们是漠北王的铁杆。
现在想当皇帝的走狗。
“去了朝鲜,最重要的是令朝鲜dòng • luàn,然后怀柔。”
“找准机会,在民间强制推广汉话,让朝鲜人快速汉化成汉人!”
朱祁钰刚想让他们去翰林院挑人,叹了口气:“翰林院没人。”
“你们去各部、地方挑选一批能臣、干臣。”
“罢了,能臣干吏不必挑了,去江南,挑出一批文人来,强征去朝鲜。”
“不必问他们同意与否,你们给出名单,朕直接派南京守备强征!”
朝臣倒吸冷气。
皇帝报复江南文人了,谁让他们天天骂皇帝是暴君呢!
虐待亲兄,强迁孔氏,类比桀纣!
“江南读书人多,多多带去一些,去民间怀柔百姓,做不好的,统统不必回来了!”
“朕会令盖州卫,做好随时奔赴平壤的准备。”
“放心,朕在奉天殿,才是你们最大的后盾!”
罗绮和程信跪下谢恩。
他们根本没有选择,至于强征来的江南文人,好不好用……皇帝可不管那些。
阁部、鸿胪寺还需要仔细斟酌具体策略,以及人选。
下了朝,朱祁钰返回勤政殿。
这天真热得慌。
“百姓这日子过得苦啊。”朱祁钰叹了口气,挥退了打罗盖的太监,顶着烈日快走。
出了一身臭汗,然后让太监们服侍着洗个热水澡。
才到勤政殿处置政务。
钦天监的监正唐拯在烈日下站着,站了半个时辰,便晕死过去。
消息报到勤政殿。
“他怎么这般不经晒呢?”
朱祁钰放下奏章:“朕在烈日下,走了半刻钟,也没被晒晕过去呀?装的,泼醒,让他跪着!”
每过多长时间,太监又来禀报,唐拯又晕过去了。
“泼醒,拖进来!”
朱祁钰丢下奏章,寒芒闪烁:“传旨,令钦天监所有人,跪在烈日下一个时辰!谁也不许动!谁晒死了,就诛九族!”
“奴婢遵旨!”冯孝战战兢兢,他听出来皇帝动了真怒了。
这热天本就烦躁,谈选侍送来解暑药汤,皇帝还未服用。
唐拯被拖了进来。
跪在地上,哭泣道:“陛下!”
“委屈了?”
朱祁钰语气怪异:“怨怼朕?”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唐拯吓坏了。
“原来是不敢,那么心里还是有恨的。”
朱祁钰撇嘴笑了起来:“朕能理解,换做朕是你,也会恨的。”
“海晏河清的,凭什么让你堂堂钦天监监正到烈日下受那罪呢?”
“是朕这个皇帝喜欢折腾人,有神经病,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都怪朕,没事折腾你干嘛!”
“好好的,你该在钦天监里喝茶乘凉才对,是朕非要折腾你!”
“也是朕,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让你测什么天象,下不下雨关钦天监什么事啊!关朝堂什么事啊!”
“谁爱晒死就晒死呗,谁愿意受灾就受灾呗!”
“被朕戳中你内心想法了吧?”
朱祁钰笑道。
“没、没有,微臣不敢这般想!”唐拯不停磕头。
“那你怎么会晒晕呢?”
“朕从奉天殿走回来的,也没晒晕啊。”
“天下百姓,冒着酷热在田间地头劳作,也没晒死啊?”
“怎么?你唐拯就高贵了?”
“经不起一点晒?看你这皮肤白的,朕以为你是个妇人呢!”
唐拯听着皇帝的话,整个人抖成一个蛋,拼命磕头:“微臣没有这般想法,没有、没……”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朕不计较了。”
“朕问你,昨天你怎么上的奏章?”
“言之凿凿告诉朕,今天有雨,雨呢?”朱祁钰问他。
“陛下,天象不可测,微臣只是猜测……”
啪!
唐拯话没说完,朱祁钰直接把茶杯砸在他的脸上:“猜测?朕用你猜测?朕不会猜测吗?天下百姓不用猜测吗?”
“朕养着你?把你养的脑满肠肥的?把你全家养得白白胖胖的!”
“你居然告诉朕,你所谓的观天象,是猜的?”
朱祁钰瞪大眼睛:“那之前,给朕上的奏疏,也都是猜测?骗朕?”
“微臣失言,不是猜测,而是天象就是这般显示的……”
啪!
又一个茶杯丢过来。
“还骗朕?”
“刚才你惊恐之下才说了实话,现在又骗朕不是?”
“欺君之罪,你在嘴里来回反复穿梭?”
“原来钦天监靠的是猜测啊!”
“是骗朕的!骗天下百姓的!”
朱祁钰眸光凌厉:“来人,把他全家抓起来!押到午门口,开始放血!”
“你不是会猜测吗?猜猜,你的家人,几时才能死!”
唐拯吓坏了,不停磕头谢罪。
“朕养着你钦天监是干什么的?”
“是观测天象的!”
“何时变成猜天气的了?”
“朕告诉你,今天不下雨,朕就用你的血,制造一场血雨,给百姓看!”
“明天不下雨,朕就用副监正的血,下雨!”
“后天,就下一个副监正!”
“一天一个!”
“什么时候下雨,朕饶了你们钦天监的狗命!”
“若一直不下雨,朕就把钦天监杀绝!”
朱祁钰胸口起伏:“拖去午门,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