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端起酒杯,宽袖遮挡住脸颊,阻隔住皇帝森然的眼神。
朱祁镇看在眼里,嘴角翘起。
皇帝也有吃瘪的时候,呵呵。
“赵驸马安坐。”
“郑王叔落座。”
“今天是家宴,不提那些糟心事。”
“昨晚没喝好,都怪邹平王影响了兴致。”
“不过他已经被贬为庶人,押解凤阳了!”
朱祁钰扫视诸王:“今天家宴,长辈在、兄弟在、驸马在,朱家最亲近的人都在。”
“朕希望,能不醉不归!”
这话是说给孙太后听的。
“臣等遵旨!”郑王松了口气,皇帝救了他一命啊。
否则孙太后强迫他站队,他敢怎么样?
小时候那种被孙太后支配的感觉,又回来了!
赵辉代表驸马,坐在殿内,石璟、王谊等驸马坐在殿外。
他也冷汗涔涔,这场家宴,怕是要吃出人命来。
“宁王,昨日你问朕,漠北王为何不来?”
朱祁钰不给孙太后开腔的机会,率先发难:“今日漠北王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朕的哥哥说呀?”
“陛下,微臣只是关心漠北王,没有私房话要说。”宁王走到殿中间跪下。
“今天是家宴,没那么多礼节,在坐位上说!”
朱祁钰看向朱祁镇:“漠北王,宁王对你心心念念,有些话连朕都不告诉,朕也没辙。”
朱祁镇秒懂,皇帝在敲打他。
“回禀陛下!”
朱祁镇一开口,惊呆了整个乾清宫:“微臣与宁王并不私下联系,微臣并不知道宁王有什么话要和微臣说!”
嘶!
整个大殿倒吸口冷气!
朱祁镇,曾经的正统皇帝,后来的太上皇,如今的漠北王,竟然跪在地上,自称微臣!
皇帝在敲山震虎!
告诉天下诸王,这天下做主的不是她孙太后,而是朕!
“起来,你是朕的亲哥哥,哪有哥哥给弟弟跪下的道理,起来,以后漠北王见朕不必跪!”
信你的鬼!
如果朱祁镇不跪,信不信你得让太监打断他的腿。
“君是君,臣是臣,臣子自当守臣子的礼节!”朱祁镇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
为了能苟住,他豁出去了。
朱祁钰看向孙太后。
孙太后整张脸煞白煞白的。
他好狠的心啊,哀家胡说话,他就折磨哀家儿子!
他好狠啊!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君君臣臣,乃亘古不变的天下纲常。但今日是家宴,不论君臣,只论兄弟!”
他亲手将朱祁镇扶起来。
兄弟俩眼神交汇,恨意暴增。
谁能放过谁呢?
都不是好东西。
“宁王,可还有不满?”朱祁钰猛地扭头看向宁王。
宁王脸色一变,赶紧走出座位,趴伏在地上:“微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没理他。
从案几上拿起酒杯:“天家兄弟情深,方是社稷之福,这杯酒,朕敬漠北王!”
朱祁镇端起酒杯,不敢看皇帝,一饮而尽。
“太子,敬漠北王一杯!”朱祁钰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也是个受气包。
不敢抽鼻涕了,被项司宝弄得满身是伤,现在开始玩自残了。
“本宫敬漠北王一杯!”朱见深端起酒杯。
朱祁镇有点明白了,皇帝在暗示,你要是不老实,朕就折磨你儿子!
孙太后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哀家就多说了几句话,你便这般折磨哀家的儿孙,你还是个人吗?
朱祁镇含泪一饮而尽。
“天家和睦,百姓才能安生,这杯酒敬天下百姓!”朱祁钰慢慢转过身,看向诸王。
宁王还跪着呢。
皇帝却视而不见。
“臣等为国泰民安贺!”诸王一饮而尽。
喝几杯了?
皇帝三杯就要shā • rén,这回好像又三杯了?
诸王纷纷看向宁王,肯定是他了!
倒霉鬼,再见。
“宁王,本来今天是家宴,朕不想说些难听的话。”
朱祁钰冷冰冰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宁王:“可你办人事吗?啊?”
来了!
三杯就发飙!
“景泰七年,你的案子,朕是怎么给你批复的?”
“还记得吗?”
“朕是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宁王惟坚(游坚)言是听,厚敛护卫旗军月粮,强取其女。”
“妇不悦者,輙勒杀之。”
“擅遣忠(王忠)等出商罔利。”
“凌辱府县官,至殴之。”
“此皆有违《祖训》。”
“弋阳王至诬宁王以反,亦伤亲亲之义。”
“于是朕敕宁王曰:尔不守《祖训》,听用奸邪,积财物如丘山,视人命如草芥,改聘王妃,逼害亲弟,违制虐民……”
朱祁钰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改聘王妃,是宁王朱权临死前,给幼孙弋阳王选定了张氏为妃。
但张氏因为美貌,被宁王朱奠培看上了,就打算自己留下,换了赣州卫千户刘瑛之女刘氏,给弋阳王做正妃。
弋阳王也是瑟中恶鬼,便贿赂王府教授游坚,最终把张氏收入房中。
但因为贿赂银子分赃不均,护卫军王忠和游坚跑到宁王面前进谗言,宁王醋意大发,就派人把张氏勒死了。
弋阳王愤怒之下,向江西巡抚佥都御史韩雍伸冤,并指控宁王数十桩不法之事,甚至声称宁王意图谋逆。
这就是宁王案的原委。
“陛下,微臣冤枉啊!”宁王哭泣。
“是朕冤枉了你?”朱祁钰目光阴冷。
“不敢!”
宁王磕头:“是弋阳王冤枉微臣,微臣绝对没有谋逆之心啊!”
“本来是家宴,朕不想处置你家那点破事!”
朱祁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和宁献王(朱权)、宁惠王(朱盘烒)妾室私.通的事,是真的吧?”
“一个是你爷爷,一个是你亲爹!”
“他们的妾室,你也动?”
“你还是人吗?”
“烝其祖,烝其母,是什么罪?你心里没点数吗!”
乾清宫上下落针可闻。
其实,和亲爹、亲叔叔妾室私.通,在大明宗室里,真的屡见不鲜,近的有永和王朱美坞,远的有辽王朱贵烚,更近的还有弋阳王朱奠壏,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宁王知道,他真正的罪,不是烝其母,而是昨日质问皇帝,问漠北王的事,犯了忌讳。
“黩坏人伦,伤风败俗!”
“朕真该没收你作案工具!”
“让你彻底息了这等肮脏心思!”
朱祁钰眼神阴鸷:“鞭笞!抽他!”
郑有义从外面进来,抡着鞭子直接开抽。
宁王想惨叫,却又不敢。
生生忍着!
这太监手劲儿太大,抽得实在太疼了。
“朕作为宗族之长,宗室里出了这等黩坏人伦的事情,责任在朕!没有多加管束尔等!”
朱祁钰目光一闪:“辽王呢?”
“微臣在!”
辽王朱贵,乃是第一代辽王朱植庶四子。
朱植是太祖皇帝第十五子,建藩荆州。
靖难时,辽王朱植站在建文帝那边,和太宗一脉关系很僵,太宗皇帝多次削藩,都从辽藩开始。
“辽王,你也是朕的叔祖辈的。”
“但朕都不想提起你们!”
“真的不想说,说出来臊得慌!”
“朱贵烚还活着吗?”
朱祁钰喝问。
“回、回陛下,朱贵烚已经去世了!”辽王战战兢兢回答。
这个朱贵烚可是个大顽主。
时常带着弟弟出府喝花酒,为避人耳目回府时专挑小巷子走,碰到避之不及的的平民,上前就是一顿暴打,致人死亡自然在所难免。
此外还打着进贡的名义,强使劳役,克减军粮,侵占房屋,抢夺财货等等,罄竹难书。
欺压诸弟,违礼背义,带人杀上门去,堂兄坟头上蹦迪,也是罄竹难书,辽藩诸多郡王惧他如虎。
最有趣的是,他私.通庶母,霸占泸溪郡主和竹山郡主两个亲妹妹,王妃曹氏的亲姐,弟弟媳妇等等,祸乱宫闱,简直不是人。
“死了?便宜他了!”
朱祁钰看向驸马赵辉:“赵驸马,此案是你亲办,还记得吧?”
“微臣记得。”
“漠北王以‘凶悖顽狠,银会无状,黩乱人伦,灭绝天理,伤败风化’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