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赐下圣旨,令本帅调兵!”
于谦目光深沉:“可蓟州兵有蓟州兵的去处。”
吴遵明白了。
调动蓟州兵是支援辽东的。
辽东被喀喇沁部摧残得厉害,皇帝大发雷霆,在奉天殿上咒骂孛来八辈祖宗。
所以于谦在执行计划之时,有了万全把握。才动用王命旗牌,调动蓟州兵。
往辽东方向行军。
“传令顾荣,本帅亲自去和塔尔古金去谈。”事急从权,他这个主帅,什么都得干。
“大帅万不可身陷险境!”
吴遵跪在地上,掷地有声道:“下官愿意代大帅去说降塔尔,哪怕塔尔反复,死的也只是我吴遵一人!”
“大明东北安危,尽系于大帅之手!”
“大宁可以没有吴遵,绝不可能没有大帅!”
吴遵满脸坚韧。
他自幼读圣贤书,有一腔报国之心。
从军机处出来,在于谦手下做事,对于谦是又怕又敬。
一路上细心观察,发现了传言中的于谦和他见到的于谦不太一样。
但还是感受到了于谦热忱的爱国之心。
在于谦心里,国家永远在第一位的。
这是他最敬佩于谦的地方。
于谦看着他,缓缓道:“本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在前线战斗的兵卒,是那些斩将杀敌的将军,是那些为本帅出谋划策的参军……”
“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人。”
“吴遵,你想代本帅去,本帅很欣慰。”
“但是,本帅去和塔尔谈,是给塔尔尊重,让他更快归心。”
“明天还要大仗要打,事急从权,不必再劝。”
“那些兵卒能为了大明不要性命,本帅就不能了?”
于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劝。
说降塔尔古金,让永谢步部为他所用。
鞑靼大营内。
毛里孩正在举行汗位继承仪式。
仪式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就把活着的各族权贵都召集起来,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问他支不支持。
岱钦穿上满都鲁的衣服。
衣服上还有血。
从满都鲁尸体上扒下黄金铠甲,套在他的身上。
至于满都鲁,尸体已经被丢出大营了,人家管这个叫tiān • zàng。
岱钦倒是甘之若饴,终于登上汗位了。
但是,各部权贵显然不服。
因为岱钦根本就不是满都鲁的血脉,根本就不是黄金家族的人,凭什么当鞑靼大汗?
毛里孩故意让岱钦继位,不就是削掉黄金家族的权柄嘛。
上一个这样做的,是也先。
也先改变了不是黄金家族的人,也能继位可汗的格局。
虽然他死了,但这种野心萌生在各个部落首领心中。
毛里孩就想当大汗。
所以故意恶心黄金家族,让一个野.种继位鞑靼大汗。
“谁赞同,谁反对?”毛里孩扫视活着的权贵。
这些权贵以默不作声的方式反对。
“说话呀,都聋了?”
毛里孩目光幽幽,走到阿苏特部一个贵族的身边,薅起他的衣领:“问你呢?”
“同意,同意!”那贵族吓得瑟瑟发抖。
阿里玛跑了,留下这些贵族受罪,那些不听话的已经被杀一批了,剩下的都是怂货。
“你呢!”
毛里孩指着土默特部首领。
谁敢说不啊!
“哈哈哈!”毛里孩得意大笑。
走到台上,之前满都鲁坐的位子上,如今坐着岱钦。
他看毛里孩的眸光,明显充满恐惧。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伱就是鞑靼大汗!”
毛里孩拉起岱钦。
岱钦本该享受来自鞑靼诸部的叩拜。
但是。
毛里孩“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喷在岱钦的脸上。
然后哈哈大笑。
本来肃穆的帐篷,顿时哄堂大笑。
好好的汗位继承仪式,被毛里孩一口浓痰,喷成个笑话。
岱钦傻傻地看着毛里孩。
你这般侮辱我,为什么还要扶我继位?
“看什么呢?”毛里孩盯着他,眼中充满厌恶。
该死的黄金家族,都已经成了废物了,凭什么还能当草原上的王?
草原上向来是优胜劣汰,能者才能当王!
你们算什么东西?
就靠一个好祖先吗?
本来毛里孩是真心想扶岱钦当大汗,他去汗庭当太师。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万五千精兵惨死,翁牛特部连草原第一部都算不上了,他哪有胆子去扶什么大汗,去当靶子吗?
他现在想的,就是吞并所有部落的部民,将他们变成翁牛特部的人,恢复实力。
至于大汗是谁,让孛来操心去吧。
“没,没看什么。”
岱钦低下了头,伸手去擦脸上的浓痰。
“我让你擦了吗?”毛里孩盯着岱钦。
岱钦赶紧放下手,十分委屈地看着毛里孩。
“废物!”
毛里孩吐出两个字:“发汗令!”
岱钦顿时犹豫,毛里孩要掌鞑靼各部的兵权,让大汗授权给他。
铿锵!
毛里孩腰间的腰刀抽出来。
岱钦吓得哆嗦。
“本汗下令,令毛里孩掌鞑靼兵权!”岱钦吭吭哧哧道。
这场自编自导的戏。
十分劣质。
但鞑靼各部却没人敢反对。
因为反对的都被杀一波了,剩下的是听话的。
“臣等遵令!”
在毛里孩的逼视下,这些权贵慢吞吞的行礼。
毛里孩令他们去收拢部族,全都进入翁牛特部的营盘里。
因为大营实在太大。
毛里孩只是令兵卒守住各营,收了马匹、刀剑,这些都是财富。
都带回翁牛特部的大营里了。
不听话的人直接杀了。
鞑靼又开始一轮混乱。
与此同时。
胡豅和于康合兵一处,他们势力小,目标是土默特部。
土默特部的放牧地点从宣府到西宁。
实力很强,但是该部是由几个小部落共同组成的一部,祖上又没有显赫的身世,所以在汗庭里地位不高。
之所以没被吞并,主要原因他们的兵多,但装备差,实力也弱。
又是由六个小部落共同执政,导致该部组织十分混乱,基本上属于雇佣兵,给钱就干活。
土默特部真正崛起,是延达汗的儿子阿勒坦汗,在他手里才强大起来。
在此之前,就是草原上的雇佣兵。
胡豅对鞑靼各部了如指掌,所以他选择实力强,却没有牵绊的土默特部。
“攻门!”
土默特部营门之前,明军列阵。
汇聚之时,明军刚刚用了晚饭,恢复些体力。
胡豅和于康穿梭于军中,安慰兵卒,告诉他们大帅马上就派援军来了,让他们安心。
长枪手厮杀破门。
火铳手三轮射击。
由翁牛特部三千兵驻守的大营,顷刻间崩盘。
“指挥使,这回真的没dàn • yào了。”庞钰过来禀告。
本来他反对用最后的dàn • yào破门。
胡豅却说,兵贵神速,必须用最快速度拿下土默特部,迟则生变。
“火铳不许扔。”
庞钰不解。
“咱们知道没dàn • yào了,但敌人知道吗?”
胡豅冷笑:“那是三千鞑靼精兵啊,在火铳面前,留下七八百具尸体,其余的落荒而逃。”
“火铳才是咱们的利器。”
庞钰明白。
“挑几个个子高、又能打的兵卒护卫本官,本官进去和土默特人谈谈。”胡豅要深入敌营。
“指挥使,万一……”
“怕什么?咱们做成了就是千古功业,我胡豅,你庞钰的名字,就要彪炳史册!”
胡豅面容冷硬:“做不成,你觉得群狼环伺的鞑靼大营,咱们能活着出去?”
庞钰蠕了蠕唇,你刚才不是说,大帅会派兵来救的嘛。
这你也信?
大宁城有兵了吗?你忘了?
胡豅瞪了一眼。
庞钰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大宁城的全部实力就在这呢。
别看杀伤了三万余鞑靼精兵,但大明的损失却是鞑靼两倍。
城里哪来什么兵增援了。
胡豅目光果毅,充满自信:“咱们是注定要彪炳史册的,去挑人,随我进营!”
本来于康也要跟着去。
胡豅告诉他,一旦他不幸,你于康就要负责指挥这支军队,给他报仇便是。
他慨然踏入大营。
土默特部的权贵都被抓去了翁牛特部大营。
宏观上看,鞑靼制度粗糙又古老,但在此刻上看,却又看出鞑靼制度的优越性。
没有这些权贵在,根本没人能调动得了土默特部的大军。
哪怕是土默特部首领来了也没用。
鞑靼兵只认人,不认其他。
胡豅入营,注定徒劳无功。
连阿里玛都调动不了本部兵马,何况语言不通的明人了。
“他娘的!”
胡豅从大营中退出来:“冲营!冲死他们!”
胡人畏威而不怀德,那就杀到他们怕!
胡豅派大军,冲进营里劈砍,迫降鞑靼兵。
土默特部约三万兵,都是人,你砍人家,人家反抗不了是会跑的。
导致整个大营崩溃。
逃兵四散而逃。
胡豅只收敛了两千多人,却死了七百余人,可以说亏大了。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胡豅以为招降一支成建制的军队那么容易呢。
结果提到硬板了吧。
“继续抓!”胡豅直接来硬的,不肯跪下归降的就直接砍杀。
于康看着直摇头。
而大宁城下。
于谦亲自进入阿苏特部败兵之中,和塔尔古金只有半里之遥。
“你在思考,如何冲过来杀死本帅吗?”于谦笑盈盈道,丝毫不在乎身在敌营。
翻译过去。
塔尔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于谦,竟然一句话就戳破他心中所想。
他只是一个小贵族。
因为大贵族都死了,他被无奈推出来而已。
看着以前只能仰望的大人物,他心里是彷徨无助的。
“不必害怕,本帅敢来,就不会如此下作。”
“因为本帅是于谦!”
“说到做到!”
于谦笑道:“本帅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归顺大明,本帅会禀明圣上,请圣上赐下爵位给你。”
“其二,被我军冲杀,能有几个活着回大营的,全靠天意。”
“本帅还要告诉你,满都鲁已经死了,如今鞑靼掌权的是毛里孩。”
“不可能!”塔尔惊呼。
可于谦的笑容告诉他,是真的。
他之所以一直没突围,主要是看到大营里火光四起,又没收到军令,为了谨慎起见,他就和明军对峙。
他只是一个小贵族,被推着当永谢步部首领,那只是暂时的,回了大营他什么都不是,所以他在等军令。
即便此刻已经饥肠辘辘了,他还在等大营中的军令传来。
“本帅没必要骗你。”
于谦指着城门口:“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要是愿意过来,就过来享用,若不愿意,就打一场吧!”
香喷喷的饭香味,传到饥肠辘辘的永谢步部兵卒鼻子里,战心都在崩溃的边缘。
这支大军之所以被明军两千人围着。
主要原因就是战心不高,他们亲眼看到同袍被炸死,冲击力实在太大。
“塔尔,本帅是在给你指条明路,你觉得永谢步部还有胜算吗?”
“换言之,你回到部族里,这六千余人还会听你的吗?”
“用这六千人,换大明一个伯爵,不值吗?”
于谦摊摊手:“看,你的人还在逃跑,他们不听你的。”
“在本帅这里,他们勉强听你的,回了大营,你屁都不是。”
“塔尔,考虑清楚。”
塔尔心动了。
于谦说得没错。
此刻,他的价值是最高的时候。
若能卖个好价钱,也是值得的;若不识相,就凭这些吓破胆子的残兵,真能打赢于谦?
那是于谦啊!
人的名树的影,他一个小小的永谢步部的小贵族,也闻听过于谦的大名。
“大明皇帝敢用我吗?”塔尔松口了。
他没有选择。
这支六千人的军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就算他不投降,也会有人杀掉他投降的。
与其回去一落千丈,不如去大明当个伯爵。
“哈哈哈哈!”
于谦得意大笑:“陛下雄才伟略,视天下百姓如一家,只要你有能力,陛下必然给你名声鹊起的机会!”
塔尔咬了咬牙,单膝跪地:“永谢步部首领塔尔古金,愿降大明!”
他耍个心眼,封自己为首领。
“你个叛徒!”
却在这时,有个蒙人怒吼着冲上来要砍死塔尔。
咻!
破空一箭,正巧扎在那蒙人的胸口。
顾荣率着亲卫压近战线,刀锋出鞘的声音,让这六千人摇摇欲坠。
不少蒙人惊恐跪下。
越来越多的蒙人跪下了。
塔尔则傻眼了,方才他若是有半分不轨,就会被箭矢射杀。
看这箭矢的射穿力,说明压后的是神射手,又能在黑夜中视物,绝对不是简单人。
于谦却如铁塔一般站着,不说话,定定地看着蒙人。
跪在地上的蒙人原来越多。
“不跪者,杀无赦!”于谦忽然出声。
噗噗噗!
箭矢破体的声音,几个蒙人倒在血泊之中。
“啊啊啊!”跪着的蒙人以为明人要杀光他们,吓得哭嚎起来。
六千人悲拗哭嚎。
战心彻底崩了。
他们没敢拿起武器反抗,因为他们被吓破了胆子。
于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样的降兵,他才敢用。
他一直在冒险。
在鞑靼兵跪降的时候,他还下令shā • rén,一旦鞑靼兵拿起武器,一拥而上,他于谦就死在这里了。
但是,为了让这支降兵成为战斗力,他必须要树立权威。
让鞑靼兵怕他。
看吧,武器就在手边,愣是没有一个鞑靼兵敢拿起来杀他于谦。
说明,他们害怕于谦。
失去首领的永谢步部的军心彻底崩了。
“本帅于谦,代天受降!”
于谦恭敬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叩拜,然后才受了塔尔古金的降。
殊不知,他叩拜行礼的时候,后面的顾荣、吴遵等人都捏了一把汗。
万一有蒙人暴起,于谦就没了,这场大胜就变成了大败。
收降之后,便让兵卒原地坐下,让火头军给他们发放饭食。
于谦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但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让人搬来一张椅子,他于谦就坐在城门之下,看着这些鞑靼军。
“损失多少?”于谦问顾荣。
“回大帅,阵亡四百人,六百余人受伤,但还能再战。”顾荣斩钉截铁。
能用两千人,硬抗一万多人,足见于谦亲兵战力之强。
他的亲兵,披甲率百分百。
用的是最好的武器,伙食是最好的,铠甲也是最好的,都是用海量的银子喂出来的。
死一个他于谦都心疼。
一次死了四百多人,伤筋动骨。
再练出这样的强兵,起码需要四五年的时间,期间需要海量的银子喂。
“损失不大,命令兵卒晚上休息,明日再战。”于谦心疼,却不能说出口。
战争不知道还要打几天。
能活到最后的,也不知道有几个人。
战果不小,损失同样是巨大的。
“大帅,您在这里不安全。”顾荣小心劝谏。
“本帅盯着他们。”于谦目光灼灼,他不放心蒙人,万一反水攻城,他一切计划就毁于一旦了。
“那弟兄们也护卫大帅……”
“你们回城!”
于谦挥手拒绝:“这些人已经投诚了,是明军了,如何能区别对待?”
“明日还需要他们为本帅效命呢!”
“今天晚上,就本帅自己坐在这里,陪着他们坐着。”
“让他们心里舒服。”
“让他们对大明产生一丝归属感。”
“明日才能奋勇杀敌。”
于谦目光坚定:“你们全都回去,本帅盯着他们,他们不敢反!”
顾荣还想留几个人护卫。
却被于谦拒绝了。
“还有,派人将设伏的人抽回来一批,咱们的人太少了,不足以弹压鞑靼人。”
顾荣领命而去。
“塔尔,你来护卫本帅!”于谦高声道。
他不用顾荣,而用刚刚归降的塔尔。
塔尔明显一愣,完全没想到,于谦竟然敢用自己刚刚归降的人,护卫他?
“本帅的脑袋就交给你了。”于谦瞅着塔尔,笑了。
笑容意味深长。
塔尔莫名其妙地想到那一箭。
如果他对于谦动手,会不会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箭,杀死他?
“塔尔古金愿为大帅效力!”
塔尔单手扶刀,立于于谦身侧。
于谦毫无畏惧。
他也在赌,赌塔尔不敢反。
但他不是傻子,不会真的将自己的脑袋,真的交给一个蒙人。
这城门后面都是他的人,只要塔尔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被人一拥而上杀死。
他在安蒙人的心。
让蒙人亲眼看着,他这个大帅信任蒙人,不以族群划分边界。
于谦慢慢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开始入眠。
他实在太累了,从到大宁,就没有一夜睡得舒坦,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在大战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能安稳入眠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塔尔竟有些感动,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鞑靼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