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些勋臣对陛下忠心,就应该杀妻证道,证明自己的忠心!”胡濙疯了。
为了弥合皇帝心中裂痕,连如此暴戾的话都说出来。
被起居郎记下来,他胡濙的名声也毁了。
会被史书记载成:昏君佞臣,天生一对。
杀妻证道?
朱祁钰被胡濙震到了:“老太傅,朕虽然有坏名声不假,但朕是个好人。”
您是好人?
您要不要脸啊!
胡濙目瞪口呆,您是真的想让勋臣杀妻证道?
“罢了,shā • rén太多,显得朕过于刻薄寡恩。”
这话让胡濙松了口气。
不止要杀妻,还要杀子、杀夫,不知多少勋臣会被此事波及。
“等过段日子,找个由头,都打发去河套戍边吧,省着看着心烦。”
嘶!
胡濙倒吸冷气,您是真记仇啊。
看来张瑾是真把您骂急了。
当着皇帝面,骂人家没儿子,皇帝不杀个血流成河,都是千古仁君了。
“老臣遵旨!”胡濙可不敢忤逆。
“今日老太傅怎么一反常态,朕说什么便是什么呢?”朱祁钰纳闷。
“陛下乃承天洪运的皇帝,杀、放皆在一念之间,老臣不敢忤逆陛下!”
“哈哈哈!”朱祁钰得意大笑。
朕是皇帝,没儿子,那也是皇帝!
正相谈甚欢的时候。
冯孝进来:“回皇爷,舒公公查到了生员作弊!”
朱祁钰眼睛一眯,伸手接过奏章。
看完后,递给胡濙。
“多亏了舒公公心细如发,这个胡信背后不会这么简单。”
胡濙心里卷起万丈波澜。
刚刚弥合了皇帝心中的裂痕,让皇帝恢复正常。
结果,文臣又亲手揭开伤疤,告诉皇帝,我们都是骗你的!
完了!
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这群傻子,还亲手将刀把子送到皇帝手上,让皇帝捅死文臣!
张瑾的事,背后没有文臣的推波助澜,傻子都不信。
皇帝心有万般愤怒,在多事之秋只能暂且忍耐。
胡濙又帮着皇帝顺气,终于让皇帝开怀。
结果,天送枕头,逼皇帝shā • rén。
“查!”
朱祁钰语气森然:“一查到底!”
“不管是谁,只要牵扯了,统统诛族!”
“涉事者,诛九族!”
“交给东厂查办,冯孝,去传旨!”
这哪是查科考舞弊案啊。
这是查皇帝怀疑的所有文臣啊!
是谁安排了张玘,是谁让皇帝无子的流言甚嚣尘上的,又是谁口诛笔伐皇帝的?
都揪出来!
统统杀光!
这才是皇帝的深意。
“陛下不可!”
胡濙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此事还需调查,先找到这个代瑛,再一步步查下去。”
朱祁钰挥手打断:“一步步查,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那个胡信,连续参加几次乡试,浙江主考会不知道?”
“朕看啊,这胡信作弊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这伙人多次作案。”
“不知道有多少进士,是靠徇私舞弊上来的!”
“甚至,上面还有保护伞,全都抓起来,打掉!杀光!”
“老太傅,此事你无须插手。”
“交给东厂,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的确,能查出水落石出。
但文臣估计剩不了几个了!
文官集团,是靠同年、同乡联系起来的,逐渐形成了党派,进而形成集团,逐渐壮大。
皇帝要破了这同年之情,从根子上打破文官集团。
让文官只能变成皇帝的走狗。
而不是形成集团,和皇帝抗衡的势力。
“陛下,科举乃为国取才,当慎之又慎。”胡濙不同意,绝对不能同意。
让东厂去挖文臣的根子。
信不信,东厂能把天下文臣杀光!
到时候文臣无以为继,只能乖乖当狗。
杨士奇做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没个几十年,文官是发展不起来的。
哪怕和皇帝谈崩了,他也必须挽救这个局面。
“为国取才,哈哈哈!”
朱祁钰怪异大笑:“牢笼志士罢了,老太傅还真自欺欺人?”
“朕之前就说过了,科举为国取才,也不是化育天下。”
“而是用‘学而优则仕’的家国情怀,和gāo • guān厚禄的名利诱惑来收买天下文人。”
“准确地讲,朕在驯服文人当狗。”
“当朕的狗!”
“诚然,碰到软弱可欺的君主,文臣会形成庞大的文官集团,骑在皇帝头上作威作福,操纵皇权。”
“这方面你们熟……”
“所以不消朕细说了吧,老太傅。”
没错。
科举就是牢笼志士而已。
胡濙脸色发白:“陛下不能只学权术,以帝王心术驾驭群臣,届时只会令群臣离心,大明崩溃!”
科举确实是猫腻。
但是,不能说出来。
文官是要面子的,文官为什么要和皇权抗争。
就是因为皇帝想驯服文官当狗!
文官不同意啊,寒窗十余载,谁甘心当皇帝的走狗?
所以,文官开始蛊惑皇帝,让皇帝荒废朝政,再一点点的,从皇帝手中窃取皇权,让皇帝变成傀儡。
这种斗争,无时无刻,不在开始。
也永远不会结束。
皇帝和官员,永远是对立的。
二者却也是统一的,在家国天下面前,他们又有统一的利益,不允许第三方势力掀桌子,推翻王朝。
所以矛盾。
“朕也不想亵渎志士的纯粹之心。”
“所以朕让东厂去查!”
“查个水落石出!”
“把那些蝇营狗苟都查出来,清洗掉!”
“朕讨厌那些蛀虫!”
“朕希望大明变得纯粹,天下人变得纯粹!”
说白了,您想让天下人变成圣人。
那是不可能的,人心趋利,贪嗔痴永远萦绕心头,谁也没法彻底摒除,只要私心在,就永远不会一心为公。
“西魏名臣苏绰曾说,天下无不贪之官。贪,何所惧?”
“所惧者不忠也。”
“凡不忠者,必为异己,以罢贪官之名,排除异己,则内可安枕,外得民心,何乐而不为?”
“此其一。”
“其二,官若贪,君必知之,君既知,则官必恐,官愈恐则愈忠,是以罢弃贪官,乃驭官之术也。”
胡濙借古咏今。
告诉皇帝,用贪官,杀贪官。
后面的话,胡濙不敢说。
因为大明官员以清廉为考核标准,他不敢劝谏皇帝不用清官,只用贪官,那会让他成为千古第一佞臣。
“老太傅倒是深谙朕心。”
朱祁钰幽幽道:“教朕这驭官之术。”
“但朕不喜欢驭官之术,朕希望人人为公,一心为公的清廉之士。”
胡濙想把苏绰后半句说出来。
但生生止住了嘴。
皇帝是听不懂吗?是不想用权术吗?
不,他是铁了心要清扫文臣。
他要彻底将文臣驯服成狗。
其实驯服文臣当狗,连太祖、太宗都没做到,大明朝没有一个皇帝做到过,反倒鞑清做的不错。
噗通!
胡濙跪在地上,掷地有声:“老臣愿以性命,保全陛下诞下龙嗣,龙嗣必将承袭帝位!”
这是用儿子的皇位,换取这次清洗?
朱祁钰目光阴鸷。
朕生儿子,让儿子继承皇位,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怎么?
还要跟你们做交易?
多可笑啊。
连最基本的皇位传承,都要靠政治手段交易,何其可悲。
可见文官集团的背后,果然有一股势力,能够操纵皇位的继承。
当初朕被推上皇位,就是这股势力在推动。
当时朱祁镇被俘。
继承帝位的人选有两个,襄王朱瞻墡和他朱祁钰。
他一直以为,选自己的原因是,他是先帝亲子,他继位的话,孙太后仍是中宫太后,孙家也不会被张家压下去。
而勋臣支持的是宣宗皇帝,所以自然而然支持朱祁钰登基。
当时朱祁钰年纪小,又没有既藩,缺乏治理地方的经验,所以在文臣眼里,他比较好控制。
现在看来,真正的原因都不是这些。
而是背后那股势力,选中了朱祁钰。
“那这科举作弊案,就不了了之?”朱祁钰的确动心了。
朱见济的死,未必是孙太后一手谋划的。
也跟文官集团有关系。
因为文官需要一个好控制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帝。
当时朱祁钰初登大宝,励精图治,横扫积弊,想做出一番功绩来。
易储fēng • bō后,朱见济暴死,从那之后朱祁钰便不理朝政,不抓皇权,完全是个顽主。
所以才苟活了几年。
如今细想起来,朱见济的死,最大受益人除了朱祁镇外,就是文官集团。
而且,朱见济暴死后,不了了之。
原主根本就没查过。
多可疑啊。
说明朝臣不允许皇帝去查,所以皇帝就查不了,只能当成正常死亡,然后剩余的几年里,他都在生儿子,却久求不得。
最后在寂寥之中,被夺门胜利。
这一切,都是背后那股势力,想换个皇帝罢了,证明他们的存在感。
“请陛下交给都察院,监察司去查!”
就是说,让文官自己查自己。
还不如不查。
胡濙也不装了:“老臣保证陛下之亲子,承嗣帝位,陛下将永享太庙香火!”
就是说,朱祁钰的牌位,不会被从太庙中踢出去。
朱祁钰却想杀了他!
杀光所有文臣!
这也恰恰说明了,胡濙和这股势力有关系,甚至还牵绊很深,从他身上也许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倏地,朱祁钰笑了:“成交。”
“老臣谢陛下天恩!”胡濙恭恭敬敬磕头。
刚刚弥合的裂痕,彻底裂开了。
再也封堵不上了。
胡濙的心思全都白费了。
就因为科举舞弊案,胡濙咒骂白圭,怎么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啊。
但这盖子必须捂住。
绝不能让东厂搀和进来。
要查也得自己查,控制在有限范围内。
文官的根子不断,就能缓缓繁荣壮大,一旦断了根子,就再也形成不了集团了。
文官迟早成为皇帝的走狗,寒窗苦读,就变成了苦读当狗。
何其可悲?
读圣贤书之人,不耻此道。
“老太傅,您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呢?”朱祁钰忽然问。
刚要起来的胡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声没吭。
此时无声胜有声。
恰恰说明,背后真的有一股势力在操纵朝局。
甚至能操纵皇帝的生死。
朱祁钰慢慢蹲下来:“厂卫都是朕的人,若朕有个三长两短,朕就血洗朝堂,把所有人杀光,听到了吗?”
完了,皇帝的疑心病终于释放出来了。
他要shā • rén了!
“陛下……”胡濙想解释。
“朕不想听那些虚的。”
“朕只告诉你,朕是皇帝,想杀谁就杀谁!”
朱祁钰死死盯着他:“除非朕死了,但死前,朕能让所有人陪葬!”
胡濙身体一颤,小心翼翼抬眸,却看见皇帝充满杀意的眼眸。
遏制不住了!
从这一刻开始,皇帝将不信任任何人。
他会随时shā • rén的。
“去传旨,杀光和张瑾一切相关的人,不必扩大化!全杀了即可!”朱祁钰不忍了。
“再传旨舒良,把那个代瑛揪出来,移送监察司。”
“传令禁卫,加强宫中巡视。”
胡濙听出来了,皇帝开始防着所有人了。
“老太傅,无事便回去吧。”
朱祁钰语气阴冷:“传旨巡捕营,即日起,京中街面皆由巡捕营管理。”
胡濙脸色一变。
皇帝是对那条文官专属街道做文章。
巡捕营负责监视吗?
绝对不是!
那巡捕营营督曹吉祥,是漠北王余孽,为了求活,可把京中庙观折腾快要死了。
京中十余万僧道,闻听曹吉祥的名字都睡不着觉。
让这样的煞星来管街面。
这是要干什么?
皇帝夺回皇权后,重用厂卫,建立缇骑、巡捕营,如今又建了西厂。
以前看不出什么,因为皇帝很少动用。
如今皇帝发疯之后,会不会大肆启用番子,不止监听天下,要用番子整饬天下呢?
胡濙不寒而栗。
这该死的科举作弊案,可把文官害惨了!
贡院外。
舒良将所有巡场官召集起来。
让胡信挨个指认。
胡信却说没有这个代瑛。
“你在逗本公?”
舒良皮笑肉不笑:“把他带去诏狱,尝尝滋味,就老实了!”
“你们!”
“给本公站在这,一动不许动!”
巡场官瑟瑟发抖。
他们由都察院、六科(监察司)抽掉出来的巡场官。
但是,都察院的御史都被派去民间了,如今这批人,都是从地方新招入的,最多算代御史。
“罪人说的都是实话,真没有那个人啊!”胡信不想去诏狱。
他也听说过诏狱的名头,没有人从诏狱活着出来。
不,准确地讲,是进去了,想死都难。
胡信不想遭罪。
舒良刚要说话,院内鸣镝传信。
会试期间,贡院是完全封闭的。
这时打开是迫于无奈之举。
但院门不能频繁开启,舒良也不能坏了规矩,就用鸣镝传信。
“你们在这守着,本公进去!”
舒良寒着脸进入贡院,扫了眼考棚里的考生,便去公堂。
“厂公!”
一个满头大汗的番子低声道:“又出事了,有个考生口吐白沫,好似不行了。”
“就这点事?”
舒良皱眉:“死了就死了,就算死了也得等三天后开门,任何人不许破例。”
“厂公,标下去查,那考生的蜡烛不见了。”
“嗯?”
舒良侧目:“三根都不见了?”
“是的,三根蜡烛是用三天的量。”
“不可能这么快燃尽。”
“标下从他吐出的沫子里,看到了蜡油,他好似是吞了蜡才出事的。”
那番子详细描述过程。
舒良脸色一变:“快把人拖过来,豁开肚子,查那蜡烛!”
“标下遵命!”
东厂番子动手麻利,很快就将人拖过来,直接开膛破肚,拿出来化了半截的蜡烛。
舒良忍着臭味,放在阳光上看。
“厂公,有字!”
舒良也看到了,确实有字。
白圭问询赶来,和他一起来的,是几个副考官,陈玑、胡奥、李显。
“白尚书,你看!”舒良举着让白圭看。
“这上面怎么有字儿呢?”
白圭猛地回眸,喝问:“这蜡烛是谁发的?”
“是副总裁发的。”陈玑回禀。
“把人叫来。”
白圭冲着阳光看:“看不清是什么字啊。”
“被胃水腐蚀了,谁也看不清。”舒良拿起残余的几段蜡烛,都有字迹。
说明这不是随机刻上去的一个字,而是舞弊。
副总裁叫杨大荣,是景泰二年的进士。
杨大荣粗手粗脚,皮肤黝黑,是农人出身。
考上科举后,在地方熬了几年。
因为都察院实在缺人,就将他调入都察院当御史。
“这蜡烛是你发的?”舒良问他。
杨大荣行礼之后,点头承认:“是卑职发放的。”
“上面有字吗?”舒良问。
“没有字迹,一个都没有!”杨大荣斩钉截铁。
“你过来看。”
舒良让他看,杨大荣惊得张大嘴巴:“怎么会有字儿?”
“这得问你啊,这蜡烛经的是你手。”舒良冷幽幽地看着他。
噗通!
杨大荣跪在地上:“公公明鉴,卑职只是发放蜡烛,绝对没有参与舞弊。”
“小点声,喊什么?”
舒良不满。
担心他的大嗓门,影响考生作答。
“卑职晓得。”杨大荣向白圭求救。
白圭也怀疑他:“你说说,这蜡烛都经过谁的手啊?”
“回尚书大人,这蜡烛从制作到送……”
“就说在贡院里。”白圭问。
杨大荣思索了一下,才道:“仓库管事的,以及搬运的夫役,发放的小厮……”
“除了他们,就只有卑职了。”
杨大荣大呼冤枉:“但卑职绝对没有参与舞弊,这蜡烛不知道是被谁调换了。”
白圭看向舒良。
“本公看就是被你调换了。”
舒良抬眸:“去取一支蜡烛来。”
“若两根蜡烛质地一致,就说明是一批次出产的。”
“会试是为国选才,乃天下大事。”
“制作蜡烛乃是官邸。”
“只要一查,就能查清楚,甚至这根蜡烛是谁做的,都有据可查。”
舒良慢悠悠道:“杨大荣,本公给你个机会,自己坦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若你不识相,进了东厂诏狱,本公可就不是跟你好商好量的了。”
“卑职冤枉啊!”杨大荣叫苦不迭。
但东厂番子来报:“厂公,发放蜡烛的一个小厮自缢了。”
舒良猛地看向杨大荣:“你在销毁证据?”
“真的不是卑职啊,求公公明鉴!”
杨大荣哭嚎起来:“卑职是见过陛下的,陛下十分欣赏卑职,卑职怎么会自毁前程的事呢?”
“卑职虽然家贫,但也知道贫贱不能移的道理。”
“更熟读大明律法,知道科举舞弊是什么罪,卑职怎么敢知法犯法呢!”
“求大人们明鉴!”
杨大荣一叩到底。
舒良看向白圭。
白圭却摇摇头,他认为不是杨大荣做的。
出身农家的杨大荣,颇得皇帝青睐,真没必要自毁前程。
“发放蜡烛的所有小厮,全都集中起来。”
舒良目光闪烁:“再去把那个自缢的小厮,从他手里发放出去的蜡烛,全都查一遍。”
“本公倒要看看,那蜡烛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东厂番子开始办事。
欠了二百字,还了一千字!还清,求订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