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皇帝想开疆拓土,群臣不想。
说白了,朝臣只看自己一亩三分地,根本不在乎后代子孙的生存空间。
等等!
胡濙是想用军事扩张,来消弭科举舞弊案对文官带来的影响。
这个老东西,一肚子坏水。
“老太傅先请起。”
朱祁钰让人把地图搬来:“老太傅,如何看?”
“老臣同意,国朝边境线北移!”
胡濙慢慢站起来,指着地图说:“老臣以为,重设开平卫,可将此帖木儿骑兵安置在开平。”
“辽东的边境线也可往北推,推到潢河,修建城池。”
“可是,今年的钱粮恐怕不够了。”
“等明年开春吧,老臣便支持陛下,北征鞑靼,把边境线推到潢河去,以潢河水为边境,屯兵驻守。”
胡濙也是无奈之举。
科举舞弊案,让隐藏在水下的势力,浮出水面。
绝不能让皇帝深查。
这也是在保护皇帝。
所以,他愿意推边境线为由,把一些人打发出京,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便是。
这是两全其美之法。
皇帝想做永乐皇帝,那就成全他,等到皇帝百年之后,再放弃也没什么,大明也不是没做过。
“推到潢河去?”
朱祁钰登时眼睛一亮:“您说能守住吗?”
“只要大明肯守,自然是能守住的。”
朱祁钰一听,来了兴趣。
走下丹陛,站在地图前:“那就干脆,把朵颜三卫之地也拿下,推到兴安岭去!您看如何?”
胡濙能说不吗?
现在您就说推到捕鱼儿海去,他也没有意见。
“可沿途要建造城池,修驰道,移民、征兵戍守,教化异族,恐怕要投入海量的银子,这……”
陛下您得寸进尺了啊。
我们上哪弄钱去呀!
“陛下,您擅长理财,钱的方面只能您多多费心了。”胡濙坚决不掏钱。
朱祁钰的脸却阴沉下来:“内帑也空虚,朕也没辙。”
“朕近来读太宗实录。”
“朕也想学太宗皇帝征召钱粮的办法。”
“毕竟朕所做之事,是为了国朝,扩大疆域,而非朕一人之功!”
“干脆,就摊派下去。”
“让民间自集,征不上钱粮的粮长统统诛族!”
“老太傅您怎么看?”
胡濙闭上眼睛,满脸绝望:“陛下这是杀鸡取卵啊!”
“朕也不是没做过!”
朱祁钰目光灼灼:“反正朕没儿子,朕的心思只能放在功业上。”
“否则等朕驾崩了,被移出太庙。”
“后人都不知道还有朕这样一个皇帝呢。”
“诸卿,你们说对不对啊?”
嘶!
朝臣倒吸冷气,该死的张瑾,为什么咒骂皇帝无子呢!
这回好了。
皇帝就拿没儿子做筏子,折磨朝臣。
“陛下龙体康健,必能诞下龙嗣!”诸卿叩拜。
“你们这话被太子听去,等朕驾崩了,你们恐怕都得被清算。”朱祁钰得意大笑。
这皇帝像是个小孩子。
但是,皇帝的意思是,疆域往外推,钱粮朝臣来凑,走户部的账,内帑不管。
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陛下不可轻言生死!”
叶盛高声道:“陛下乃臣子们的君父,陛下在,臣等方有施展才华的机会,所以请陛下保全龙体!”
诸卿跟进,纷纷劝谏皇帝保重龙体。
“诸卿的忠心,朕看在眼里。”
“但天下士绅的忠心,朕却没看到。”
“就让天下士绅,每家出一百两银子,供应北方,你们看如何?”
皇帝这是怀疑,士绅才是那股势力的背后。
所以小惩大诫。
也在投石问路,看看这些士绅,会不会因为一百两银子,让朕暴毙呢?
“陛下,银子可罚,但微臣担心这笔银子会被士绅转嫁给百姓。”耿九畴道。
“你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朱祁钰是不要银子不罢休。
“回陛下,微臣以为这钱应该让商贾出!”
士绅不能动,动了士绅,就动了国朝根基。
但商贾是肥羊啊。
“你倒是滑头。”朱祁钰冷笑两声,走上丹陛。
这话的意思是,商贾的钱都是内帑的,你敢争?
这对君臣,没一个好东西!
“陛下,可令都察院监督。”王竑小声道。
又来个狠人。
王竑是新入阁的阁臣。
他第一把火烧到了皇帝身上,第二把火烧到了士绅身上,你要疯啊王竑!要不要身后名了?
朱祁钰侧目,当初打死马顺的,正是王竑。
他以为王竑才是神秘力量的人。
偏偏他支持皇帝强征士绅的钱,等于说自绝于士绅阶层。
他真就想做魏征?
“诸君!”
王竑环视一周,高声道:“回想永乐朝,天下人毁家纾难,维护朝堂,方有永乐之盛。”
“今日国朝开疆拓土,恢复永乐盛世。”
“乃天下臣民旗鼓欢呼之时,自然要为朝堂分忧解难。”
“大明,不是一家一姓之大明,乃天下人之大明!”
王竑掷地有声。
这番话说进朱祁钰心里了。
太祖、太宗把士绅当成韭菜,这也是洪武朝、永乐朝天天都在打仗,但国库却十分丰盈的原因。
盖因每次打仗,都把消耗转嫁给了士绅。
缴获归朝堂。
当然了,士绅会不会转嫁给平民,高层是看不见的。
士绅阶层被割肉,军功阶层不断吸血壮大。
后来军功阶层难以遏制,太祖就动了刀子,进而扶持了士绅阶层,从那时起士绅阶层得以恢复。
士绅阶层的形成,是在建文朝、永乐朝。
建文自废武功,太宗为了获得法统,让利给士绅阶层,士绅阶层才压制住了军功阶层。
土木堡一败,军功阶层消失了,士绅一家独大,根本遏制不住了。
而且,当时国家何其残破,人少物匮。
再看现在,人口丰沛,物资充足,却连开疆拓土都难以为继。
钱去哪了?
韭菜去哪了?
大家心知肚明。
朱祁钰就是要捡起永乐朝的手段,把士绅当成韭菜割。
看看你们听不听话?
不听话,就是你们,朕就杀光你们!
“好!”
“王阁老此言老成谋国。”
“开疆拓土,乃是遗泽万世之盛事!”
“全民欢欣鼓舞的同时,自然要贡献一份力量。”
朱祁钰笑道:“传旨孙原贞,将俘虏安置在开平卫。”
“此战参与者,一概论功行赏。”
“令孙原贞重建开平卫,所有俘虏编入卫所,打入军户,建好了再回京。”
“万全都司由军机处直管。”
“嗯……”
朱祁钰略微沉吟:“那些人应该不会汉话,但要去学。”
“这样吧,翰林院给起六万个姓名。”
“赐下去。”
“再在礼部下建一个教化所,从今年落榜举子中招一批教谕,去开平卫教化帖木儿人。”
“举人做教谕,为期三年。”
“三年后,赐恩科。”
“若在景泰十一年会试中中榜者,则优先擢用,列入政绩。”
朱祁钰道:“以后此举成为定制,年年从落榜举子中招募教谕,放去边境教化土人、蛮人、夷人。”
“再告诉孙原贞,销毁帖木儿汗国一切文字。”
“只许俘虏看汉文,说汉文,不许说他们的语言,更不许写他们的字,写字者,诛族!”
朱祁钰要断了他们文化的根儿。
以后,他会销毁全世界的文字,只留下汉字,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陛下,此举是否过激?”胡濙皱眉。
朱祁钰坚决摇头:“老太傅,人心难制,咱们能让他们投降,但未必真心愿意归化。”
“所以,就要用厉法。”
“再着令刑部,修缮律法。”
“给这些俘虏三年时间,不会说一百个字汉语者,杀掉!”
王竑竟点了点头:“微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
“胡虏乃禽兽也。”
“令其学汉语,乃是乾坤圣上的恩赐。”
“岂能荒废恩赐,偏偏却学兽语呢?”
朱祁钰发现王竑是大汉族主义者。
甚至,朝堂上有这种心思的人很多。
毕竟朝中很多人经历过永乐朝的辉煌。
如今大明朝虽然走下坡路,却依旧鼎盛。
汉人心里还有一股劲儿,睥睨天下的气节。
这股气节,是汉人最后的辉煌,再也没有了……
“王竑说得对。”
“对朕而言,开疆拓土不是目的。”
“彻底怀柔百姓,汉化其民,才是朕要做的。”
“朕希望,煌煌大明,光芒普照大地!”
“煌煌汉族,才是阳光下土地的主人!”
朱祁钰掷地有声道:“所以,怀柔、汉化才是重中之重!”
“太宗时代,野蛮开拓。”
“本该由先帝、漠北王怀柔、汉化的,将蛮荒之地变成宜居沃土。”
“但虽然过去三十多年了,朕来继承太宗皇帝的伟业。”
“朕可以没儿子,但不能在史书上寂寂无名!”
朱祁钰爆喝。
“臣等愿随陛下完成千古功业!”群臣叩拜。
“陛下,此等大胜,应该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宋琰进言。
朝臣竟都点头。
孙原贞大破胡虏十二万大军,虽然有吹嘘的成分在,那也是太久没有的大胜仗了。
普天同庆一点都不过分。
“臣等附议。”诸卿纷纷进言。
但是,他们没看见,皇帝的脸色阴沉似水。
“朝堂打了大胜仗,确实应该普天同庆。”
“但是!”
“这和那些罪人有什么关系?”
朱祁钰目光阴鸷:“新君即位,大赦天下;打了大胜仗,大赦天下;皇帝生儿子,还要大赦天下!”
“诸卿,你们想没想过,那些被罪人荼害的良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凭什么朝堂有好事,就得给这些罪人好处呢?”
“他们已经犯罪了,凭什么享受朝堂的红利?”
“凭什么!”
朱祁钰忽然爆喝。
群臣吓得跪在地上,大家都没明白皇帝的脑回路。
这不是千百年前一直传下来的制度嘛。
天下有了好事,自然该普天同庆的,大赦天下不对吗?
“犯罪就该被罚!”
“否则设律法干什么!”
朱祁钰怒不可遏。
他根本理解不了古人的脑回路。
这不是鼓励犯罪嘛?
犯了罪不用怕,等着皇帝死了,新君即位,就大赦天下了。
仿佛告诉他们,你们继续回去作恶吧。
这天下还有好?
“陛下,此乃亘古有之,周礼明言三宥三赦。”
胡濙认真道:“从汉高祖开始,实行至今,此乃定制啊。”
“定制又如何?”
“那就改!”
“今天就把大赦天下给朕划掉!”
“后世之君,不许大赦天下!”
“犯了罪,不许赦!”
朱祁钰炸毛了。
朝臣都无法理解,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难道周礼写错了?
就你这个皇帝瞎矫情。
“甚至,朕登基后两次大赦天下,统统取消!”
“把赦免的人,都抓回来!”
“大赦天下,从朕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