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登基时,第一次大赦天下。
改立太子时,第二次大赦天下。
绝对是昏聩之君!
凭什么那些犯人就能被赦免呢?
怎么就没人站在受害者的角度,考虑问题呢?
“陛下,您已经明旨大赦,岂能出尔反尔?”俞士悦都懵了,没经历过啊。
“那用不用朕下罪己诏啊?”
朱祁钰目光凌厉。
俞士悦赶紧磕头:“微臣不敢!”
“不敢就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朱祁钰冷冷道:“那些罪人,统统塞边,安置去开平卫。”
明白了,皇帝摆明了是要移民嘛。
移民,在这个年代,约等于让百姓去死,所以老百姓对移民非常非常抗拒。
“谁还有意见?”朱祁钰环顾众臣。
没人说话,但大家都不懂皇帝的脑回路。
朝堂大赦天下,无非是告诉天下人有好事,至于谁有罪谁没罪,在高层眼里,根本就无所谓。
人会管两只蚂蚁打架吗?
一只蚂蚁打断了另一只蚂蚁的腿,跟人有什么关系?
“刑部着手修改大明律。”
“这大明律乃太祖所修,永乐朝修改了一部分,沿用至今。”
“但很多条文,已经非常陈旧了。”
“以后大明律年年编修,律法要严,从严治国。”
其实。
太祖修的大明律实在太血腥。
后世之君不断删改,律法正在不断放宽。
如今社会.矛盾尖锐,朝堂应该宽宥罪人,给百姓宽松的社会环境。
但是。
景泰朝至今,打了两次大胜仗,先破瓦剌,后破帖木儿,武功直逼宣德朝。
战事胜利,是可以缓解矛盾的,起码能将矛盾暂时隐藏起来。
朱祁钰要编修大明律。
有两方面考虑,一,律法过宽,不利于移民,他要行峻法,再用强征移民的方式给罪人减刑。
其二,大明律过于粗糙、陈旧,需要用新法。
既然是变革,就要用新法,属于配套。
“陛下,秦以严亡,汉以宽续,请陛下以宽治国。”叶盛道。
“峻法必行,但可用塞边的方式赎罪。”
“若不愿意移民者,就在本地服刑。”
“愿意移民的,就免去罪责,还给分地。”
朱祁钰道:“但法,必严!”
叶盛直接无语了。
您这办法……真绝!
“诸卿,大赦天下绝对不能再有了。”
“以后无论是新君即位,还是有什么普天同庆的好事,绝不许大赦天下。”
“更不许以这些好事为由,减轻罪人的罪责!”
“犯了罪,就要服刑认罚。”
“秦以暴亡,但秦若不行厉法,怎么会统一华夏?”
“此事不再争论。”
朱祁钰道:“诸卿都是饱学之士,编修律法,诸卿都要参与进去,给俞士悦出谋划策,朕要修厉法峻法,让百姓看到律法就害怕。”
“臣等遵旨!”诸卿没意见了。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皇帝将科举舞弊案小事化了,换来了开疆拓土,和律法的修改。
政治交易结束。
朱祁钰下朝的路上:“冯孝,去告诉许感,把刘升抓起来,秘密审讯,拿到信息后,不必留着,就说他畏罪自杀了。”
“奴婢遵旨!”
让朱祁钰恐惧的是,他看好的刘升,都是那股势力的一员。
还有多少人,参与过会试舞弊?
至于乡试的舞弊,根本就查无可查,实在太多了,那些举人,究竟有几个是真才实学呢?
“皇爷……”
“此事到此为止,让舒良不必深查。”朱祁钰叮嘱一句。
“奴婢遵旨。”冯孝知道,这件事不能查了。
回到乾清宫。
秦成送来急报:“皇爷,广州市舶司传来急报。”
朱祁钰打开来看,登时喜形于色。
赢了!
刘玉统兵打佛郎机一个措手不及。
打沉了一艘船,缴获了七条船。
一百多支佛郎机铳,还有五尊火炮,还有几船的土豆、辣椒、地瓜等等,不计其数。
俘虏了二百余人,正在运往京师。
“好!大赏,大赏刘玉!”
朱祁钰喜形于色:“这个刘玉是会打仗的,重赏!”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乾清宫宫人跪下恭贺。
“哈哈哈!”
朱祁钰一扫晦气,神情愉悦:“看看,朕就说过吧,佛郎机铳比咱们的铳厉害。”
“刘玉身临其境,深有感触。”
“这回咱们能仿制出来了!”
“等运到京师,先拿到奉天殿上,让朝臣看看,朕之前说了,他们不信。”
“佛郎机的船留在造船厂,让工匠看看,是咱们的船优秀,还是他们的船好。”
朱祁钰十分高兴。
“叫刘玉的人实在太多了,曹吉祥手下就有个刘玉,宫中有几个刘玉。”
“朕给刘玉赐名,就叫刘震海。”
“奴婢待刘玉,哦,刘震海谢皇爷隆恩!”冯孝跪在地上。
“你倒是滑头!哈哈哈!”朱祁钰大笑。
最近好消息频传。
收拢了帖木儿汗国的兵,又夺了佛郎机的船,收获颇丰啊。
大明国力正在复苏。
“去催刘震海,加快速度入京,沿途所有船支给其让路,朕要快点看到佛郎机铳。”
朱祁钰高兴的时候。
贡院。
舒良却在琢磨,胡信是怎么死的?
陈玑是代瑛,他在院内,是怎么传信给院外的?
“范青,你怎么看?”舒良发现范青是个破案人才。
范青恭敬道:“回厂公,标下以为,陈玑是替死鬼,真正的代瑛,隐藏在贡院之内。”
“院内?”舒良问。
“标下认为,就在院内。”
范青分析道:“毕玉说过,临考前,他的信代瑛没收到。”
“说明代瑛没在客店内。”
“和外界隔离的地方,只有贡院。”
“从题目进入贡院,贡院便落钥,不许出入。”
“所以,标下推测,代瑛就在院内。”
“而且,他先杀胡信,再让陈玑做替死鬼,这样就完美掩饰了他的存在。”
范青分析得有道理。
舒良微微点头:“你怀疑是谁?”
“厂公,咱们可能进入一个误区了。”
范青认真道:“咱们一直在想,代瑛是一个人。”
“那您有没有想过,代瑛是很多人呢?”
舒良眼睛一亮:“你仔细说。”
“您想想,咱们审讯胡信时,胡信眼神闪烁,用一个秘密隐藏另一个秘密,很明显他还有很多秘密没说。”
“而从毕玉的口中,代瑛是一个非常神通广大的人。”
“可您想想,一个人能做成这些事吗?”
舒良却道:“如果只有一个代瑛,其他人只是代瑛的手下呢?”
范青却摇摇头:“厂公,代瑛只是个代号,不是真正名字。”
舒良恍然。
是啊,代瑛只是一个代号,谁用不是用呢?
“你接着说。”
范青称是,接着分析:“审讯杨大荣的时候,标下就在想,是不是很多人共用一个代瑛呢?”
“接着,胡信死了!”
“咱们的反复探查,都没找到毒药的来源。”
“自始至终,胡信都没和其他人接触过。”
“这就说明了,胡信是知情者,那么他就是代瑛。”
“而陈玑刚刚从公堂出去,转头就自杀了。”
“整个贡院,都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他陈玑怎么躲过那么双眼睛,自杀的?”
“还有那个杨大荣,他为什么刚指认出陈玑,陈玑就死了?”
“所以,标下怀疑,胡信、杨大荣、陈玑,都是代瑛!”
“甚至,整个贡院里,还有代瑛!”
舒良颔首,拍拍范青的肩膀:“你分析得不错,那本公给你机会,能不能把其他的代瑛,都挖出来?”
“标下必不负厂公厚望!”范青就等这样一个机会。
他没有孟州、张永年的狠,也不是龚辉,是舒良的心腹,他只能靠能力,得到厂公的赏识,一点点往上爬。
“好,你去查,把整个贡院翻过来,也没有问题!”
舒良这边刚让范青去查。
宫里就传来消息,令舒良停止调查,返回宫中交差。
“皇爷为何……”舒良刚问。
那公公却摇摇头,不语。
舒良只能领旨,但他没终止范青调查,而是打开贡院的门,入宫禀报。
入了宫,他快速进入乾清宫。
进殿行礼后:“皇爷,奴婢已经查出了眉头。”
“嗯?说来听听?”朱祁钰抬起眼皮子,放下奏章,然后站起来。
舒良把范青的分析说了一遍。
“这是你想出来的?”朱祁钰讶然。
“奴婢没这个脑子,是范青想的。”舒良可不敢揽功。
因为完全没必要,他知道自己的权力来源,是皇爷的信任,而不是他有多大的能力。
“朕就说这个范青不错,你好好用吧。”
朱祁钰忖度着:“范青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个代瑛还真不是一个人。”
“但不要查了。”
“朕见过曹吉祥了,曹吉祥说,正统十四年,漠北王也查过此事,但忽然土木堡一败,命都快没了。”
朱祁钰亲手把舒良扶起来:“舒良,朕也怕,有这一天。”
噗通!
舒良赶紧跪下:“奴婢愿豁出一切,保护陛下!”
“你的心朕知道。”
朱祁钰道:“所以现在不该查了,咱们力量太小了,朕看似拿回了皇权,其实处处受制。”
“最可怕的是,朕不知道谁可信。”
“近几天,朕反复在想,谁能成为朕的人呢?”
“却想不出来。”
“朕发现,该信任的时候,朕一个人都不敢信啊。”
“这也许才是他们的目的,让朕怀疑所有人!”
朱祁钰幽幽叹息。
舒良哽咽道:“奴婢理解皇爷的苦处,但这群人刚好露出狐狸尾巴,奴婢以为应该全都抓出来,永绝后患!”
“之前朕也是这样想的。”
“但曹吉祥却说,朕查不出来。”
朱祁钰叹了口气:“若能查出来,胡信、陈玑就不会自杀了。”
“你信不信,只要你再踏入贡院,杨大荣也会自杀的。”
“这些人,不过是弃子。”
“查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
“把他们抛出来,无非是警告朕。”
“唉,与其抓些小喽啰,不如培植自己的势力。”
“舒良,朕跟你说句实话,如今朝堂、军中,所有人都朕都不信啊。”
“你出宫,给朕培植心腹。”
舒良刚要说,想留在京中。
“不,远离朝堂,才能培养出心腹来。”
朱祁钰目光阴鸷:“京中朕尚能应付,他们还不敢换了朕。”
“朕没儿子,反而成为朕最锋利的武器。”
“朕做事没顾虑,也没挂念。”
“这是朕最大的底气。”
“你出京后,给朕培养心腹,培养可用的人。”
朱祁钰忽然不说话了,让舒良附耳过来:“等某一天,朕忽然给你下旨。”
“是朕的亲笔,里面会有特殊记号,无人可仿制。”
“到时候,朕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只要你活着,就要执行圣旨上的命令。”
舒良眼泪止不住地流:“皇爷……”
“备不时之需而已。”
朱祁钰目光闪烁:“若有那一天,朕就需要你出手,让所有人给朕陪葬!”
“奴婢豁出狗命,也为皇爷完成!”舒良使劲磕头。
朱祁钰点点头:“出京,即日就出京,不查了!”
“奴婢必然为陛下培植出一批可用之人!”
舒良泪流不止。
他能感受到,皇帝心中藏着无比巨大的火焰。
等这团火燃烧起来,就是烈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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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