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能顶半边天!”
朱祁钰轻轻摸肚子:“朕也希望女子能走出家门,不再拘泥于礼法,能够出来做事。”
谈允贤回头,怔怔地看着皇帝。
“朕和你说过的,女子也能顶半边天!”
朱祁钰柔声道:“所以朕一直说,朕懂你!”
泪水,含在眼眶。
她出来做医者,全家人都认为她离经叛道,认为她是红颜祸水,是个祸害!
幸好她被诏入宫中,成为淑妃,怀有龙嗣。
否则,她只能孤独终老,被人指指点点过一辈子。
但真正让她高兴的,不是皇宫里的物质权势,而是皇帝口中的理解。
“莫哭,对孩儿不好。”
朱祁钰帮她擦擦眼睛:“朕会鼓励妇人走出家门,从事工作。”
“臣妾替天下女子谢陛下隆恩!”谈允贤想跪下。
朱祁钰却不许:“朕已经在做了,如今经厂里全是妇人,经厂反而条理有序,刊刻水平直线提升。”
“在皇家商行的纺织厂,也全是女织工,纺织厂已经成为京畿最大的纺织厂,全是女子的功劳。”
“但还是有些人家不愿意抛头露面。”
“朕就让人,把散活儿放出去,给这些不能出门的妇人,在家里做,然后定期去收,也是一笔进项嘛。”
“礼法、天下人,给妇人太多束缚了。”
“朕要一点一点,解开女子的束缚。”
谈允贤抓住皇帝的手,脸上堆积笑容。
这些年,礼法给她带来的压迫实在太重了,她抛头露面被人叱骂不检点,连媒婆都不愿意给她相亲。
她过得太苦了。
“允贤,朕懂你。”
朱祁钰躺下:“睡吧,伱永远知道,朕永远是你的后盾。”
“臣妾谢陛下。”谈允贤哽咽。
朱祁钰轻轻为她擦拭眼泪:“睡吧。”
一夜无话。
翌日,朱祁钰在永和宫里锻炼,谈允贤尚在香睡。
“回乾清宫用膳,不要惊到淑妃,让她多睡会。”朱祁钰也去乾清宫洗漱。
他让冯孝敲打永和宫宫人,用心照料淑妃,龙嗣是第一位的。
上了早朝。
朝臣对士绅的看法,写成奏章,呈送上来。
“陛下,今年干旱水涝,天灾不断,怕是粮食难收,而山东市舶司到现在,也没收到多少粮食。”
叶盛启奏道:“微臣以为,今年南方夏粮收成后,便解送入京,以备不时之需。”
“那南方百姓怎么办?”
王竑反驳:“南方百姓比北方多几倍,全靠夏粮下锅,解送入京,当地百姓怎么活?”
“而且今年战争连连,把国朝的底子都用没了。”
“哪来的钱去大肆收购粮食?”
耿九畴附和。
户部确实太空虚了,现在都靠内帑撑着。
朱祁钰摆摆手:“先不用吵,朕已经令罗绮从朝鲜购粮了,粮食钱内帑出。”
“从南方酌情收购一些,先屯积在京师。”
朱祁钰话没说完,王竑却道:“陛下以内帑补贴百姓,乃圣君之举,但是天下百姓受灾几何?陛下能做到面面俱到吗?”
他的意思是,老百姓是救不完的。
与其救一些,不如全不救,出了灾情,就酌情管一管,然后继续清谈吹嘘即可。
反正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王阁老先听朕把话说完。”
朱祁钰并不恼怒,反而对奉天殿的气氛十分满意:“朕的意思是,大明领土扩大,需要建造城池、修缮驰道,很多东西都要新建。”
“干脆,今年不征夫役,朕给粮食,以工代赈。”
“令北方百姓,全都动起来,去漠北给朕修建城池。”
“这样一来,漠北能在入冬前,修建足够的城池,老百姓呢,也得到了实惠。”
“漠北建设起来,北方百姓又解决吃饭问题,两全其美。”
听朱祁钰说完。
王竑皱眉:“陛下可算过成本?”
“没敢算,肯定是要花很多钱。”
“真的不敢算。”
朱祁钰苦笑:“但百姓不能不救啊。”
“而且,长城外的城池建造得太慢了,按照这个速度,十年都推不到捕鱼儿海去。”
“钱,朕来想办法。”
“能救多少百姓,就救多少百姓,朕这个做君父的,总不能看着百姓饿死啊!”
“唉,重要的是缺粮。”
“南方的夏粮,能出产多少?”
“远远不够全国百姓吃饱饭。”
“山东市舶司确实让朕很生气,但倭寇猖獗,海盗比比皆是,山东市舶司也没办法。”
“就算咱们凑出足够的钱来,也买不到粮!”
“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朱祁钰无奈道。
“陛下,大明这么大,哪里能一点灾祸都没有呢?”
胡濙苦笑:“陛下爱民之心,天下尽知。”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如就酌情救济,反正自古便是如此。”
“老太傅,朕不希望大明再饿死人!”朱祁钰冷冷打断。
胡濙一摊手:“陛下,就算咱们有足够的船支、水师,能够击败倭寇。”
“可户部仓储已经跑耗子了。”
“漠北几仗打得确实漂亮,却把国朝全部积蓄全都用光了,还透支了十年后的积蓄!”
“真的没办法啊!”
胡濙充满无奈。
归根结底,就是底子太薄,国家太穷。
张凤立刻道:“陛下,老太傅并未夸张。”
“今年一直都在打仗,微臣虽在内阁,但户部的账微臣最是清楚。”
“真的无力再承担打仗的负担了。”
这是实话。
大明的军制,就决定了打仗负担巨大。
最近两战的封赏和战抚,朱祁钰看了都咂舌,实在太多了。
要不是于谦缴获非常多,户部会欠二十年的账。
欠的账,是民间的钱。
是皇帝从民间贷的印子钱。
敢想象吗?
皇帝去贷印子钱,明令禁止的印子钱,却出现在朝堂上。
没办法,封赏、战抚需要的银子实在太多了。
“朕知道,不然也不会停止战争。”朱祁钰苦笑。
大明每年产出的钱和粮食,是一个恒定值。
不是说有钱,就能解决的,因为产粮是有数的。
尤其今年打了三大仗,掏空了国库、内帑。
朱祁钰又强推疆域,在漠北建城,消耗甚巨。
胡濙的意思是,停止大肆建城,徐徐图之。
“钱,朕来想办法。”
朱祁钰敲动指尖:“重点是怎么能买到粮食!”
朝臣静默。
往常,都是有灾了再救。
至于能救多少,反正不会记入史书的。
现在是提前做预案,预留出足够粮食来,以前真的没做过。
“陛下!”
于谦出班,跪下行礼,道:“中枢着急,则奸商得利。”
“陛下为百姓谋福,乃是好事。”
“可到了奸商那里,可就是发财的良机了。”
“朝堂若在南方大肆买粮。”
“不但南方粮价会暴涨,影响南方百姓生存。”
“甚至,那些奸商会为了赚取更多的钱,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民间收粮,shā • rén抢粮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诚然,今年北方百姓活下来。”
“但南方百姓,可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了。”
闻言。
朱祁钰一惊:“邢国公的意思是?”
“陛下,车到山前必有路。”
于谦轻笑道:“朝堂按照往年的规矩,维持漕运便可。”
“再令皇商去南方收粮。”
“不必收太多,也不要给民间夫役只发粮食,要发钱和粮食,都发。”
“若只发粮食,反而会导致粮食在北方也不值钱,甚至夫役还会怀疑官府,为什么不给钱!”
“兼容并蓄,润物细无声,方能平稳过去灾年。”
于谦笑着说。
奉天殿气氛活跃。
朱祁钰恍然:“邢国公之言有理,就按照邢国公说的办。”
“说到建城。”
“孙原贞已经抵达万全都司,改万全都司为万全军,实额五万人,隶属于京营,镇守京师北门户,宋杰担任总兵。”
“把帖木儿人暂时安置在长城边上,令其快速学汉话。”
说到安置问题。
仪铭却道:“陛下,微臣以为,虽是万全军,但不应该全安置在一地。”
“不如陛下重建滦平城,将帖木儿人打散,安置在滦平、小兴州、密云、雾灵山等地。”
“再令宋总兵屯守开平卫。”
“再在丰宁等地建城,建丰宁卫。”
仪铭这是不愿意将帖木儿人安置在长城内,还要打散其编制,防范其造反。
“就按仪卿说的办。”
朱祁钰觉得仪铭说的有道理,话锋一转:“诸卿,能否拆分汉州都司,先建一省出来,拱卫京师北部。”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下,将整个北直隶包裹在里面。
这样一来,京师就有了足够的战略纵深。
于谦却道:“陛下是想沿河建立防御,在长城外,再建一道长城,以来拱卫京师?”
“长城真的没钱建。”
朱祁钰苦笑:“但沿着河岸,建造棱堡和墩台,保卫京师即可。”
“陛下,微臣以为可行。”于谦拱手。
“微臣也认为可行。”岳正道。
岳正十分郁闷。
他比吕原还惨,他被安置在喜峰口,结果鞑靼没来啊,又于谦被安置在廷益城,接收俘虏。
导致他一仗没打,什么功劳没捞到。
不知道是于谦故意的,还是自己命苦。
胡濙略微沉吟,问道:“陛下觉得汉州太大?不利于管制?”
“以现在的建造速度,十年都未必能完成朕的心愿。”
朱祁钰直言不讳:“而王恕、李秉在漠北如无头苍蝇一般,如果咱们先建一省,把京师完全包裹住。”
“漠北,就随王恕、李秉,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朝堂不必管了。”
胡濙微微点头:“老臣支持陛下。”
“那就以此地为核心,建造一省。”朱祁钰指着承德。
“邑县?”
胡濙皱眉:“陛下是想将山海关放入新省里面?”
“没错,不止山海关,还要把万全都司放进去……”
话没说完。
胡濙急声道:“绝对不行!长城必须在北直隶手中,绝不能放在新省里面!”
“陛下,山海关是京师通往辽东要塞,一旦丢了山海关,京师东门户大开。”
“山海关绝不能划分出去!”
这话引起共鸣。
于谦跟着点头,认为胡濙说得有道理。
“陛下,天下的省份划分,犬牙交错,充满智慧。”
胡濙认真道:“老臣以为,不能轻易更改。”
“那新省份,就是完全的长城外省份了?”朱祁钰皱眉,担心这个新省份,未来还会脱离大明的怀抱。
“只能如此,必须如此。”连于谦也开口。
北直隶必须谨守长城,哪怕漠北完全成为大明领土,北直隶也不能改变。
“好吧,那就以邑县为核心,向北扩到……”
朱祁钰目光在地图上游弋。
胡濙却道:“陛下,新省份未必需要多大领土,只要将京师包裹起来便可。”
他在地图上一划。
北到隆化,东到建平、龙山,西到沽源,南接长城,一个扁平型的省份出现了。
“陛下,以后还可再扩,就先设两府即可。”胡濙道。
朱祁钰颔首:“改邑县为承德,作为热河省治所。”
“吕原,你去做热河省布政使。”
胡濙还在咀嚼承德这两个字,承德,承天之德。
看得出来,皇帝寄予厚望。
“废万全都司,成立万全军,镇守热河。”
“宋杰兼任热河总兵。”
“从中枢多多派官员去热河。”
“从建城的夫役中,留下一批人,留在热河。”
朱祁钰下圣旨。
“臣等遵旨!”吕原跪在地上。
他没挂督抚衔,只是布政使,因为热河省初建,不必犁清,他做好民政即可。
第十五省出现。
“暂设承德府和丰宁府。”
“沿着滦河划分两府。”
“从京畿迁去一批人,也就这两年辛苦点,等御米普及后,粮食就不必担心了。”
朱祁钰笑道。
“陛下圣明!”
新省初建,错综复杂,千头万绪。
朱祁钰的目光却看向了广西,给广西下的圣旨,该到了。
八月的广西,烈日炎炎。
方瑛仍住在城外,简单搭建的公堂里。
不是他怕热。
而是城内每天都在抓人。
锦衣卫指挥使金忠从江西派人过来,正在整个广西缉拿要犯。
所谓要犯,就是侯大狗供出来的士绅。
本人斩首,其家塞边。
不是去云南,而是去河套。
方瑛则在城外练兵。
他的部下,欧信和陶成是最努力的,麾下一千兵,把狼筅阵练得最是熟练,甚至还时常加练腰刀阵。
这日,方瑛收到圣旨。
他把朱仪和张顺、陈旺叫来。
“侯大狗造反,令陛下震怒。”
方瑛目光阴冷:“陛下让吾等平推土司,令广西彻底归附!”
“就等这一天呢!”陈旺十分兴奋。
张顺则十分郁闷。
他是归化的蒙人,走了很多关系才来广西,本想大展身手,获封爵位。
结果,侯大狗忽然造反,弄得他猝不及防。
尤其导致造船厂被烧,皇帝震怒,下旨叱责他。
随后方瑛负责剿匪,一战功成。
他张顺更郁闷了。
“总督,标下张顺愿意独领一军,必然攻克土司!”张顺单膝跪地。
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
朱仪则皱眉:“总督大人,我朝一直以来行改土归流之策,陛下乃圣明之君,朝堂上众正盈朝,为何忽然下旨,令吾等强推土司呢?”
方瑛看向他:“成国公的意思是?”
“卑职没有别的意思。”
朱仪认真道:“卑职在广西一个多月,一直在民间走访。”
“认为现在,不同于洪武朝,如今汉土矛盾激化,互相怨恨,已经到了临界点。”
“若这个时候行强硬政策,卑职担心,广西会烽烟四起,难以收场啊。”
一听烽烟四起,张顺眼睛亮起。
要的就是烽烟四起啊,地方越乱,战功越多!
方瑛微微颔首:“成国公所言甚是,陛下给本督的密旨,乃是边剿边抚!”
“陛下亦知汉土矛盾,朝中重臣也知烈火烹油。”
“但陛下乃千古圣君,要彻底将广西变为汉土,必须行厉法。”
“土人对中枢抗拒,不愿汉化。”
“那咱们就杀他们害怕!”
“他们想造反,咱们就成全他们!”
“只有把他们杀怕了!”
“再颁布新政策,彻底归化广西!”
方瑛掷地有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朱仪却皱眉,若杀下去,广西必然血流成河,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大家还得吃瓜落儿。
皇帝可在奉天殿上说了不止一次,土人亦是大明国民,不容怠慢。
“成国公勿扰。”
“本督所说的杀,是杀那几个特别不老实的土司,如龙哈土司、咘咳土司等数十个不老实的土司!”
“统统铲除!”
“震慑广西!”
“至于其他的,愿意放下武器,向大明投诚,接受改土归流,陛下可封赏其官职,可保其富贵。”
“倘若不识相,那就没必要存在了!”
“诏尔等来,就是要商量。”
“咱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破浔州土司,一路平推!”
方瑛凌厉道。
“总督,我军尚未做足准备。”朱仪担心。
他成国公在广西,绝不是战功越多越安全。
相反,他战功越多,他越危险。
皇帝已经让于谦做勋臣的新山头,已经不允许成国公府的存在了。
所以朱仪在竭力藏拙,只要他啥也不是,他就绝对安全。
反之。
他若抓尖卖乖,立下赫赫战功,他就离死不远了。
“我军没准备,土司就有准备了?”
方瑛冷笑:“而且,来广西已经一个半月了,所有时间都在练兵,本督为了更好的练兵,放出去二十将,总共才两万大军,如何练不成?”
“张顺又已经整合了卫所和巡检司,并入镇国军当中。”
“总额六万人!”
“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土司,都打不过呢?”
方瑛看向朱仪:“本督跟你直言,陛下想征土人为军,并入镇国军,合称十万!”
“不征伐土司,哪来的土人?”
“新征土人慢慢练兵,陛下没这个耐心,也不想等!更不愿意等!”
“侯大狗叛乱,让陛下无比震怒!”
“吾等身为人臣,主辱臣死,吾等岂能允许广西土司再猖獗?”
“从现在开始,本督不听任何原因!”
“本督在执行圣旨,这是陛下的意思!”
“谁敢不遵!”
方瑛将密旨放在公堂上,率先跪倒在地。
他要先立威。
尤其是朱仪,朱仪是成国公,爵位比他高,又是勋臣中的山头。
张顺虽然是归化的蒙人,在京中多年,自然倾向于成国公。
而广西卫所、巡检司诸将,对他的尊敬,远不如成国公。
甚至有的人还说朱仪就是山云转世,还有人想请山云的后人山俊做广西总兵。
他的威信摇摇欲坠。
所以,他要立威。
“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朱仪叩拜在地。
公堂上几个人,全都对着密旨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