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英!”
曹吉祥皱眉:“哪个杜英?”
“西城兵马副指挥使杜英!”宋虔回禀。
曹吉祥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号人:“是荆州王的丈人?杜英?”
“对,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给你买宅子呢?”曹吉祥问。
宋虔犹豫,不太敢说。
曹吉祥让人行刑。
“杜英从京营里弄了批军械出来,想干走私。”
“这宅子位置得天独厚。”
“但最近,因为宗室涌入太多丁口,导致京师房价暴涨,很多废弃的老房子,都卖上了高价,京师房子,有市无价。”
“有的小宗室,已经跑到城外居住了。”
“小人仗着先父遗泽,家中尚有些积蓄。又找了几个军中叔伯,他们介绍的这座宅子。”
“论辈分,小人还要叫杜英一声伯父。”
“当时小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好说歹说,最后杜英才答应把宅子卖给小人。”
“但不是卖,而是让小人入股,一起做生意。”
“这宅子呢,就送给了小人……”
宋虔罗里吧嗦的。
曹吉祥听明白了,这宅子是杜英的,杜英送给宋虔,拉着宋虔一起做军械走私。
说白了,就是拿宋虔当垫背的。
“军械是从哪个营流出来的?”曹吉祥问。
“小人也不知道呀,景泰八年改营为军,都打乱了,小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营。”
“是谁!”曹吉祥盯着他。
“都督黎树。”
曹吉祥皱眉,若他没记错的话,在宣镇之战,黎树已经战陨了,人死了。
应该查不到了。
他也没法确定,此人是真是假。
“就是他呀,小人就是从他手上拿到的军械。”宋虔十分确定,可惜他也没有证据。
“都有什么?”
宋虔说除了火器,全都有。
“铠甲、弓弩也有?”曹吉祥皱眉。
宋虔点点头。
曹吉祥让人记录下来。
但今天不是查京营走私的问题。
而是查京师中私藏兵卒的问题。
“那个杜英,可有招募私兵?”
宋虔点头,说得十分含糊:“京营淘汰老弱,有些兵卒被淘汰下来,嘿嘿,自然都被吸纳了。”
曹吉祥没听明白:“说得详细一点。”
宋虔鼓起勇气:“大人,小人说了,能否保小人全家活命?”
“本督可保,说吧!”曹吉祥不耐烦。
“京营改营为军,淘汰老弱,是陛下的旨意。”
“但真正的情况是,淘汰的多是健壮兵卒。”
“甚至,宣镇大捷之后,天家传下圣旨,将部分京营留在宣镇,又有多少兵卒,在这一留一回中消失了。”
“小人还知道,军中年年招募青壮,但这些青壮虽挂着军籍,人却不在京营里面,反而出现在世家大族的后院之中,这种事屡见不鲜。”
“那些精悍的老卒,也许就在某一战中,战报上人没了,但本人却变成了权贵人家的家丁。”
“曹大人执掌巡捕营,想必是清楚的吧?”
宋虔语不惊人死不休。
简直要用炸弹,炸死曹吉祥啊。
曹吉祥双目颤抖,目光灼灼:“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人乃世袭军户,本该袭父职,入卫所。”
“奈何有别有用心的小人害吾!”
“他们吃香喝辣,小人却蜗居陋室,凭什么?”
“小人不服!”
“所以小人敢说!”
宋虔恭恭敬敬磕个头。
曹吉祥却眯着眼睛,他反而看不透这个宋虔了。
这宋虔是在转移视线呢?
还是真的对军户制不满?
也许,是兼而有之吧。
“宋虔,你随本督走!”
曹吉祥担不住这么大的篓子。
要把宋虔带入宫中,等皇爷定夺。
宋虔则看向家人。
“安心,本督留两个人为伱守着宅子,谁敢动你家人,本督就杀谁全家!”
曹吉祥道:“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个杜英!”
他深深地看了眼宋虔,这个宋虔不简单。
军中的顽疾,皇爷想必是清楚的,但皇爷迟迟不肯揭开这一层,原因是什么呢?
偏偏宋虔要揭开大窟窿,图什么呢?
宋虔咬了咬牙,磕头在地上:“求大人将我家人送入巡捕营诏狱,小人才能安心。”
“可以!”
走出宋虔家里,曹吉祥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眼宅子:“汤贤,你留下,仔细查一遍,本督总感觉这个宋虔不对劲。”
“标下遵令!”
曹吉祥率兵往杜英家中而去。
此时,范青就在杜英家中。
杜英年过七旬,但耳不聋眼不花,笑容如沐春风,招待着范青。
范青善于对付商贾。
对付这些武官,反而束手束脚。
“杜大人……”
“叫一声老哥即可。”
杜英笑道:“老哥不过痴长几岁,论为陛下效力,还得看你这些年轻人。”
您这痴长几岁,可是四十多岁呀。
范青派人去暗查杜英府邸。
杜英府邸很大,却没什么疑点。
只是他的女儿,是荆州王的正妃,和丁全有所联系,仅有这一条线索。
“兄弟,想怎么查,便放心大胆的查。”
杜英拱手道:“我杜家对陛下忠心可鉴,对大明披肝沥胆,绝无二心。”
“老大人壮心不已,晚辈佩服。”
范青在等小五的反馈。
又聊了两句,小五出现在门口,冲范青摇了摇头。
范青站起来:“谢杜大人款待,晚辈告退。”
他不敢托大。
如今陛下开疆拓土,重用勋臣,武官已经显迹。
所以他不想得罪武官,谁也不知道,杜家哪天就被皇帝看重,一飞冲天了呢。
杜英再三挽留,一路送到府邸门口。
范青也陪着笑容。
站在府邸门口,范青以晚辈的姿态,不停行礼。
东厂番子,也要讲人情。
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曹吉祥一马当先,一身官袍,外罩黑披风,迎风鼓动,士气如虹。
猛然勒住缰绳,战马长嘶,飞身下马,身形矫健。
从怀中高举圣旨:“陛下密旨,查京师一切人家府邸!”
杜英面容一抽,赶紧跪在地上,对着圣旨请安。
然后才道:“启禀曹大人,东厂范大人已经查过了我家。”
他是认识曹吉祥的。
曹吉祥也不计较,瞥了眼范青。
冷哼一声,直接跨入杜英府邸。
巡捕营和厂卫,井水不犯河水,可协同办案,但绝不能产生关联。
皇帝的疑心病重着呢。
厂卫、巡捕营等机构敢相互勾结,那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范青官级低,冲曹吉祥行礼。
也不说话。
都心知肚明。
“杜英,把你家人,所有喘气儿,都集中到这里来,跪好了!”
曹吉祥回眸,面容凶厉:“听着了没有?”
杜英浑身一抖:“大人……”
歘!
曹吉祥抽出腰刀,放在杜英的脖子上:“本督问你,听到了吗?”
杜英吞了吞口水。
和好说话的范青相比,巡捕营才真的臭名昭著。
尤其是曹吉祥,本是漠北王一党,不知道给皇帝施了什么mí • hún汤,皇帝非但没杀他,反而让他做巡捕营的营督。
“下官这就办!”杜英遵从。
曹吉祥看了眼没走的范青:小子,学着点,你办案还太嫩。
然后率人走进杜英府邸。
巡捕营的人,分成两队,一队把杜英宅子包围,另一队跟随曹吉祥进入大宅。
“大人,咱们怎么办?”小五看着威风的巡捕营,心生艳羡。
“跟着去看看。”
范青搞不懂,巡捕营是查到什么了吗?
不然为何对杜英如此不客气?
他走进大堂。
就看见曹吉祥在shā • rén。
曹吉祥一刀劈了杜英长子,状若疯魔般在笑:“杜英,还不招供?”
“大人,您让下官招认什么啊!”
杜英嚎啕大哭:“儿啊儿啊……曹大人,你今天必须给下官一个公道,否则……”
染血的刀锋,架在他脖子上。
曹吉祥笑眯眯问:“否则什么?”
杜英怡然不惧:“否则下官就去奉天殿去告你!请陛下给下官做主!”
“哼!”
曹吉祥笑了:“你儿子多,扛杀!再杀一个!”
话音方落!
方兴一刀枭首。
杜英的二儿子被砍了。
兄弟俩,两颗脑袋,在地上对视着。
范青目瞪口呆,这就是巡捕营行事方式吗?不分由说,直接shā • rén?难道曹吉祥不怕被宫中怪罪吗?
他本以为龚辉就是恶人呢。
可龚辉和曹吉祥比起来,那都是大善人。
曹吉祥才是真的恶。
杜英被吓到了。
两个儿子,转眼就没了性命。
他儿子再多,也架不住这么杀啊!
“继续!”曹吉祥端坐品茶。
方兴抓住第三个儿子。
“大人,您究竟要知道什么啊!”
杜英被杀怕了,不停磕头:“您要什么,请您直说,我杜英有的,都可以做到!”
“杀!”
曹吉祥一弹手指。
又一颗脑袋落下。
三个儿子死了。
杜英崩溃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曹吉祥动动手指,让方兴把杜英最后一个儿子拉出来。
杜英有六个儿子,八个女儿。
但有两个儿子,已经死了,只剩下四个。
现在,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五十来岁的独苗。
被拖出来的时候,人趴在地上,被拖拽出一条人形路径。
方兴嫌沉,踹了他两脚。
结果发现,这人已经被吓死了!
“真他娘的是个废物!”
方兴过来禀报:“营督,人吓死了!”
曹吉祥乐了起来:“还是堂堂武官之后呢,就这胆量?还怎么上战场?”
杜英亲眼看见,四个儿子,都被杀了!
他整个人状若疯狂:“曹吉祥!本官和你势不两立!”
“喊什么?比嗓门高吗?”
曹吉祥冷笑:“不就几个儿子嘛!算个什么大事!”
“你儿子死了,还有孙子,拉出来继续杀!”
杜英又哭又笑,人快疯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范青,希望范青能帮忙说句话。
但范青也是懵的。
巡捕营没有证据,就这样擅杀武官,等陛下怪罪下来,曹吉祥又该如何收场?
可曹吉祥慢悠悠的喝茶,也不说话,就等着杜英自己说。
“一个呼吸,杀一人!”
“反正他杜家人多。”
“杀不完!”
曹吉祥缓缓开口。
杜英身体发软,他心里已经确定了,事泄了!
但他本想糊弄过去。
曹吉祥却告诉他,不管你说不说,都是满门抄斩,本督既然动了刀子,你们家一人都别想活。
唯一的区别是,想不想带着九族一起死呢?
“曹大人,您到底想要什么啊!”杜英哭嚎,七旬老人趴在地上哭嚎,不忍直视。
“不和本督势不两立了?”
“不去奉天殿告本督了?”
“不求皇爷做主了?”
曹吉祥笑道:“不嘴硬了?”
杜英却心急如焚。
每过一瞬,就有一个孙子死去。
曹吉祥却不急,反正死的是你孙子。
杜英匍匐在地上,嘭嘭磕头:“大人啊,饶了下官吧!求求你了!”
在生死面前,他芝麻绿豆的小官,屁都不是。
“那你可知道,本督为何要来吗?”曹吉祥终于问了。
杜英摇了摇头。
曹吉祥问方兴:“还活着几个人?”
方兴没亲自动手,他出去一趟,回来禀报道:“这老货太能生孩子了,七十七个孙子,才杀了十二个。”
“太慢了,十个、十个杀!”曹吉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杜英向曹吉祥磕头:“求求大人,给我杜家留个香火吧!”
“你重孙子也多,杀完了孙子,就杀重孙子,重重孙子还有,后面还有很多!杀不完啊!哈哈哈!”
曹吉祥得意大笑。
范青对曹吉祥充满厌恶,这完全是个shā • rén魔王。
杜英究竟犯了什么事?
竟让你随便剐杀?
那可是朝廷命官啊!
“我说!”
杜英嚎啕大哭:“下官和宋虔,从京营里弄出来一批军械,做走私了!下官有罪啊!”
范青登时目瞪口呆。
走私军械?
肯定是送到漠北去啊!
这些军械,反过来杀的是明军啊!
“就这?”
曹吉祥放下茶碗:“这点事,至于本督亲自来吗?”
范青更惊。
杜英却满脸茫然。
“二十个一起杀!本督没工夫浪费在这!”
曹吉祥冷哼:“杀完了你家,再杀和你有姻亲的人家。”
“只要喘气儿的,一个都别想活!”
曹吉祥目光凌厉。
“求大人给我杜家留个香火,留个香火!”杜英疯狂磕头。
“军械走私去哪了?”
曹吉祥慢慢站起来:“来人,把整个府邸,掘地三尺,给本督搜!”
范青善于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忍不住问道:“敢问营督,您的意思是,那批军械在杜英府邸?”
“你说呢?”曹吉祥盯着他。
范青恭敬一礼:“下官愿意协查,不为功劳,只想知道真相。”
曹吉祥打量他:“范青是吧?懂得做人,很好,本督允你协查。”
“谢营督!”
范青行礼。
带着人出堂去查。
他对查案有着特殊兴趣,他很不明白,曹吉祥为什么对杜英喊打喊杀的呢?
是杜英得罪过他?还是曹吉祥对所有人都这么狠呢?
他想搞清楚。
曹吉祥看着他背影,这小子有点意思。
杜英在地上哭嚎,呢喃着:“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曹吉祥听着心烦:“把他丢出去,让他亲眼看着shā • rén!”
巡捕营的营丁和东厂番子配合调查。
把整个大宅子翻过来,却什么都没查到。
范青接过来一个茶壶,咣咣咣,喝了一肚子凉茶,吐出一口浊气:“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住这么大的宅子?”
这个细节,他之前并没发现。
以为是杜英家人口多,所以宅子够大。
可真靠双腿走一遍,才发现,大半个时辰,才能绕全宅走一圈。
就算让杜英当一万年指挥使,在京师也买不起这么大的宅子,指挥使的俸禄才多少?
“大人,这院子原属京师第一富商的。”
“后来那富商没了,宅子就空了下来。”
“杜英是从都知监手里买下来的,价格是120万两银子,付的是现银。”
小五派人取来卷宗,卷宗上这样记载的。
“120万两?都知监就没怀疑?”范青认为绝不可能。
一口气买下这等豪宅的,除非是登记造册的富商。
若一副指挥使来买,转头就会被都察院弹劾,当督查御史是吃干饭的呢?
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等等!
富商?
“这杜英和富商可有联络?”范青问。
小五摇摇头:“没有,标下说的,都是卷宗上记载的。”
“这卷宗有问题,应该是被篡改过了。”
范青穿行院落,到花园里去看,花园是苏氏园林的风格。
但卷宗上记载,这间院落原主人是山西商人,应该不会欣赏苏州园林吧?
看着一块块怪石堆积成的园林,范青像是想到了什么。
拨开垂下来的柳树枝,他迅速攀爬上一座假山,俯视整个花园,忽然侧耳聆听:“什么声音?”
“像是风声。”
小五把耳朵贴在假山上:“像是风穿过假山缝隙,传出来的声音。”
“苏式园林中,会用风吹过石头,产生的摩擦声,制造山中听风的美景。”
范青目光如电:“可本督听着这么怪异呢?像是风箱呢?”
“这么好的景色,怎么会有风箱呢?奇怪!”
“来几个人,把假山给本官挖开!”
范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再俯视全局,结合着看,发现了不妥之处。
“大人,为何怀疑这山里面有问题?”小五纳闷。
“你看看这山,怎么缺了一块?很多石头都是这样。”范青在几块石头上,都发现了。
“像是刀剑劈过的痕迹!”小五恍然道。
范青点了点头。
让人快挖。
结果,挖了几下,什么也没挖出来。
范青扶着石头,一跃而下,抢来一把铲子,往深了挖,挖了很深,继续挖,又铲了几铲后,铲不动了。
“快,请巡捕营的人过来!”范青跟小五说。
然后让东厂番子组成战阵,做好防御。
很快,巡捕营营丁大批过来。
咻!
一道利箭,从山缝里钻出来,正中一个营丁的胸口。
又有大批营丁倒下。
很多箭弩,从对面飞了过来,很多营丁中招。
“有弓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