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厂还在,还在打造兵器,说明这条线没断,是谁在主持呢?”
朱祁钰在思考。
该不该查下去!
现在查私兵,已经令京中震荡了。
他若是再查私造军器的线,会不会矫枉过正?举止过激?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重要的是,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挖出一些臭虫出来,有什么用呢?
就像石璞和胡濙狗咬狗,他得不到什么好处,自然要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在朝堂上的,个个都是臭虫。
有洁癖的,有完美主义的,还有良心的,就别在朝堂上站着,太脏。
至于什么忠心耿耿,听听也就罢了,别当真。
想让人忠心,就得不断用利益捆绑。
朱祁钰来回踱步,查军械调包案,他能得到什么呢?
而且,会不会打击面太大。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此事有谁在查?”朱祁钰问。
“回陛下,巡捕营、东厂都在查。”陈韶听出来了,皇帝不太想深查。
“让范青继续查,其他人继续查私兵。”
朱祁钰做出决定。
要查,先把勋臣里的鬼挖出来。
起码要抓住勋臣的把柄,让勋臣老老实实听话,不听话的,就借机杀了!
交给范青一个人查,其实,就是在缩小打击面。
重点是,京师城门不能长时间关闭,会引起天下板荡的,还会引起中枢正常运转。
最多一天一夜,京师城门必须打开。
中枢恢复运转。
“微臣遵旨!”
皇帝的决定,令陈韶感到意外。
皇帝要查。
如今京师已经很乱了,丁全引出来的私兵案,杜英引出来的造反案,地下室引出来的军械调包案。
每一件案子,都是惊天大案。
皇帝却想一口吃个胖子,一起查。
难度可想而知。
“陛下,查到什么程度?”陈韶小心翼翼问。
“查到海晏河清!”
朱祁钰倒要看看,勋臣里还藏着什么鬼!
“调缇骑去帮助范青,尔等继续查私兵,私兵才是重中之重。”
陈韶一震,立刻磕头:“微臣明白!”
“去吧。”
朱祁钰重新登上奉天门。
奉天门外,火光通天,如同白昼。
朱祁钰俯视着宗室:“荆州王呢?”
“微臣在!”荆州王瑟瑟发抖。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从辽王,被降格为荆州王,是不是心有不满啊?”朱祁钰语气幽幽。
他站在奉天门上。
周围是太监,外面是禁卫拱卫,确保安全。
宗室实在太多。
皇帝每说一句话,都会有太监,依次往后面传,确保宗室都能听到。
“微臣不敢!”
荆州王磕头:“是微臣有罪,陛下罚微臣而已,陛下已经高抬贵手了,微臣感铭肺腑,不敢有丝毫怨怼。”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朱祁钰冷笑:“既然对朕没有不满,为何指使你岳家杜英,在其家花园下,私造军械,蓄养私军,欲图谋反呢?”
“啊?”
荆州王吃了一惊。
赶紧磕头:“陛下明鉴,微臣什么也不知道啊!微臣冤枉!”
“哪里冤枉?证据确凿还敢说冤枉吗?”
朱祁钰爆喝:“是不是等你攻入奉天殿,坐在这皇位上,才能大大方方承认呢?”
“自古以来,哪个造反之徒,会自己承认呢?”
“来人!”
“把荆州王抓起来!”
“吊起来,抽!”
朱祁钰面容狰狞:“还有伱们,谁在京中豢养私兵啊?主动自首,朕留你活命!”
诸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懵了。
“臣等不知!”诸王拜服在地。
“你们当然不会说了!”
“东厂在丁全家里,搜到了五百私兵!”
“丁全是谁,你们不知道吧?”
“问问荆州王!”
“他比谁都清楚!”
朱祁钰厉喝:“又在杜英的府邸内,找到一个大型制造军械的工厂,杜英是谁?荆州王也很清楚吧?”
“哼,全是实证,你荆州王还敢跟朕鸣冤?”
“把天下人当傻子吗?”
“抽!抽死他!”
朱祁钰厉吼:“传旨,收回荆州王朱贵燰王位,本人其全家革除玉碟,改姓为彘!”
“其本人,鞭死!”
“家眷充入中都,幽禁,永世不得放出!”
啊?
诸王大惊失色。
哪怕是建文帝,也不曾如此对待藩王!
可皇帝,一句话,就要鞭死一个郡王,革除玉碟,改掉姓氏,其家人美其名曰是幽禁,其实就是丢去中都,饿死!
皇帝之心,昭然若揭!
他不是削藩!
而是要让藩王去死!
现在是荆州王,下一个呢?
别忘了,几个月前,荆州王还是辽王呢!
从亲王降格为郡王,又直接取走了全家人的性命。
兔死狐悲。
当初皇帝强征诸王入京,诸王不敢拖延。
入了京师,被皇帝连打带削,封地没了,全家被拘禁入京。
然后宗室将军被强征入京。
然后又是宗室的所有近亲,全部被强征入京。
一步一步。
急火煮螃蟹。
到现在,宗室沦为肥猪,一点权力都没有了。
皇帝就开始shā • rén了。
随便冠以罪名,没有实质证据,就开杀了。
宗室们眼巴巴地看着年长藩王。
再不团结起来,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们了!
周王咬了咬牙,挺身而出:“陛下,您处罚荆州王,起码要有证据呀。”
被吊起来的荆州王,朝着周王投去感激的眼神。
他嘴巴被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王什么意思?”朱祁钰看过来。
周王被劈了一刀,请外伤医者治疗,还没治好,背部伤疤剧痛。
现在佝偻着身体,弯腰磕头牵动伤口,都会剧痛。
“陛下乃皇族宗主,处罚荆州王自无不可,只是,请陛下让荆州王死个明白!”
周王恭敬道。
“怎么不明白了?”朱祁钰阴沉着脸看他。
周王咬牙道:“证据,臣等想看到证据!”
“朕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所说所言,难道不是证据吗?”
朱祁钰目光阴冷:“还要朕拿出什么证据?嗯?周王?”
“是不是等荆州王率领私兵,攻入奉天殿,坐在龙椅上,才算是证据啊?”
“还是说荆州王谋反,有你周王一份啊!”
“当够了藩王,你也想做皇帝了是不是?”
朱祁钰厉吼:“做梦!”
“抽!”
“朕要看看,谁敢造反!”
啪!
太监挥动长鞭,抽在荆州王的身上。
荆州王被塞着嘴巴,仍然从喉管里发出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陛下,臣等不敢质疑陛下。”周王面容惊恐,特意把诸王都带上。
“不敢?”
朱祁钰冷哼:“那你在放屁吗?”
“堂堂宗室藩王,不规范自己,管束宗室,反而质疑朕的话!”
“当什么藩王,回去养猪算了!”
朱祁钰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你想要证据。”
“好,朕给你证据!”
冯孝从门上下来,将厂卫密奏,递交给周王。
“东厂密奏,算不算证据?”朱祁钰冷哼。
周王不敢看!
密奏,只有皇帝才能看!
他是藩王,胆敢翻阅密奏,岂不自己承认,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尤其听到荆州王的闷哼声。
他嘴巴被塞着,鞭子落在身上,喉咙里传出非人般的惨呼。
“微臣有罪!”
周王匍匐在地:“微臣只是不希望宗室互相残杀,是以冒犯了陛下!”
宁王、蜀王等人咬牙帮腔:“陛下,周王身为宗室之长,爱护宗室,也是有理的。”
秦王、庆王也站出来帮周王说话。
周王才松了口气。
其他诸王也帮腔。
杀一个荆州王,反而让诸王团结起来。
朱祁钰面容不变。
“诸王莫急。”
“朕不是听不进去劝谏的皇帝。”
朱祁钰笑道:“若荆州王没有谋逆造反的心,朕也不会如此严惩。”
“周王为宗室发声,心里是有家族荣辱的。”
“朕很欣慰。”
周王一愣,皇帝在表扬他?
“但宗室能蓬勃发展,最重要的是和睦,心在一起,劲儿往一起用,宗室方能蒸蒸日上。”
朱祁钰缓缓道:“荆州王造反,破坏了宗室和睦。”
“周王,你是宗室之长,就由你亲自鞭笞荆州王,打死为止!”
又来这招?
周王脸色一变,他是帮荆州王说话的。
怎么能变成皇帝的帮凶呢?
鞭笞的太监停手,走过来将鞭子交给周王。
“陛下……”周王不想接鞭。
“周王,为皇族和睦,便劳烦你了。”朱祁钰笑道。
“陛下且慢!”
庆王膝行几步,跪在前面:“周王乃族内长者,岂忍骨肉相残?何况周王有伤在身,不宜劳动。”
朱祁钰没想到,庆王胆子这么大,敢站出来。
“那就请庆王代劳吧。”
庆王赶紧磕头:“陛下,微臣身体不好,医者叮嘱微臣,不能劳累。”
“那你指一个人,让他动手。”
朱祁钰不打算放过他。
庆王被架火上烤了,回眸看一圈,所有人低头,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他指向辽藩一个辅国将军,麻阳王朱贵燠的庶子,朱豪垒。
麻阳王在正统朝就死了,朱豪垒虽是辽藩将军,但没有靠山,如今荆州王犯罪,就让辽藩的人亲自执行家法,十分合理。
朱豪垒跪得地方很远很远。
被带上来的时候,闻听庆王建议陛下,由他亲自执行鞭刑,整个人都傻了。
荆州王就是原辽王,是他这一支的主宗。
以前他朱豪垒也是镇国将军,皇帝暴怒之下,削其爵位,降格为辅国将军。
站在荆州王身前,朱豪垒心乱如麻。
吊着的荆州王还没被打死。
歪头看见哆哆嗦嗦的朱豪垒,眼皮子一抽,皇帝是真狠啊,用他这一藩的将军,鞭笞死他。
shā • rén诛心!
啪!
朱豪垒闭着眼睛打。
他鞭子下的轻,倒霉的是荆州王。
太监可能七八十鞭子就能抽死荆州王,但让朱豪垒抽,估计得抽几个时辰。
“周王敢为宗室发声,不愧是宗室楷模。”
朱祁钰淡淡道:“那宗室有人造反,请问周王,该如何处置呢?”
周王一愣,您这不已经处置了吗?
还有人牵连?
“只要证据确凿,臣等必然拥护陛下!”周王耍个小心眼。
“巡捕营在俞祥家里,搜到了弩机!”
朱祁钰缓缓道:“俞祥是谁的亲戚啊?自己站出来!”
看戏的宁王浑身一颤。
慢慢爬出来,哆哆嗦嗦道:“回禀陛下,俞祥乃微臣母舅。”
“确定是你亲舅舅?朕可没冤枉你!”
“他家私藏弩机,要干什么啊?”
“扶持你宁王登基吗?”
“怎么好好的诸王不想当,非得惦记朕这龙椅呢?”
“把朕当成什么?”
“司马德宗?还是司马衷啊?”
“这是大明,不是两晋那个傻叉王朝!”
朱祁钰厉喝:“来人,把宁王吊起来,打!”
诸王震恐。
“微臣冤枉啊!微臣冤枉啊!”
宁王不停磕头:“俞祥虽是微臣娘舅,但微臣和其家很少来往,很多人可为微臣证明!”
诸王没敢贸然帮腔。
周王偷瞄了眼皇帝。
皇帝手中掌握了多少证据?
这京师九门忽然封闭,难道和荆州王密谋造反有关?
问题是荆州王就是个废物点心,他能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