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里的矛盾,也不是好人和反派的矛盾那么简单。严格来说,应该是人的意志,和命运之间的矛盾——或者说是人的自由选择,和难以改变的某种‘必然’之间的冲突。”
“用个咱们更好懂的例子,就是诸葛丞相病死在五丈原。”他见郭康还是不太懂,就直接举例道:“诸葛亮的自由意志,和兴复汉室最终失败的历史宿命,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冲突,让后人有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感慨。”
“俗话说,‘运去英雄不自由’。这种感慨,其实就和经典的希腊式悲剧很相似了。”
“这样啊。”郭康想了想,觉得确实有点相似。
“差别肯定还是有的。那时候的希腊人,毕竟历史还不长,历史感没有咱们现在这么强。他们对于历史和社会中潜藏的大势,确实有一种模糊的隐约感受,但既没法总结清楚,也没法明白其中逻辑。所以,剧中往往将这种感受,归为一些比较‘虚’的个人命运,加以咏叹。”李玄英比划着,努力试图解释道。
“相比而言,咱们现在已经历史兴衰中的潮流大势,有了不少切身感受。对于个人在其间的无力,也更能感同身受,因此让故事显得厚重了很多。”
“但在审美上,我感觉双方是差不多的。普罗米修斯和诸葛亮,都是这种典型的悲剧英雄。”
“这么说也是。”郭康想了想,赞同道:“我感觉这种故事还是挺震撼人的。”
“是啊,悲剧并不是说,要让人感到悲哀。当时的希腊人反而倾向于认为,悲剧的要点,在于体现了英雄的崇高。”李玄英说:“因此,他们甚至会以乐观的态度看待悲剧,认为英雄虽然毁灭,但他的精神是不可战胜的。这种结局不能归类为悲惨,甚至可以算作一种灵魂上的圆满。”
“听起来很深奥啊。”郭康说。
“当年古希腊的智者们,是把悲剧当做教育,而不是娱乐的。”李玄英说:“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悲剧描写的是严肃事件,目的在于对人们的情感进行净化。跟现在的流行戏剧相比,差别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类戏剧也就兴盛了那一会儿吧。”他回想了下,说:“我记得听人讲过,悲剧一家独大的时间并不长。鼎盛期过去之后,很快就是喜剧作为主流了。”
“这里头还有讲究么?”郭康是真的不太懂。
“简单点说,就是环境变了,大家不像之前那么相信神和命运了。”李玄英说:“在古典时代兴盛期,希腊人是十分迷信的。不崇拜城邦的神,是可以最高处以死刑的严重犯罪,苏格拉底当时就是因为遭到这个罪名的指控被杀的。”
“这种氛围下,人们认为神的意志安排着事件的发展,和人类的遭遇。所以,史诗和悲剧中,可以用神的意志来解释命运的问题。”
“但在大概……天兄纪元之前五世纪后期那段时间吧,雅典在政治和军事上都遭遇了重大的危机。希腊世界原有的秩序渐渐失效,再加上哲学家们开始提倡理性,导致人们开始越来越怀疑神。”
“到苏格拉底死后几十年,希腊人已经被折腾的不太相信神的公正和权威了。他们依然名义上信奉城邦神灵,但民间开始认为,神并不会干预人类的生活,导致对宗教的态度也消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