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断迈进客房,内里桌椅床榻案几俱全,正首壁墙,悬着个金佛图,地上矗立烟雾袅袅的沉香炉,香炉右侧站着个香柏木雕琢的笑面和尚,屋内再无其它。
温禾忐忑站至房门口,自魔头进屋后,好半响未有动静,她不由得旋身朝屋内探半颗脑袋。
赫连断正拿修长有力的指头,闲闲敲击一尊木雕和尚的头。
温禾面含诧异,挨了过去,食指轻轻戳了戳笑和尚的大嘴,“方才……方才不是木和尚,是……”
瞧见魔头正好整以暇待她问答,温禾颊面一热,嘟囔道:“是个正在泡澡的公子,那背影……”
赫连断眉眼一沉,指下施力,笑和尚的头,硬被抠出五个指头印,“你这株淫苗,到了佛地还如此不知收敛。”
温禾又懵又气,仰首瞪向魔头,“我怎么不知收敛了。我方才明明就是瞧见有个公子在泡澡,背影有些像你,若非此处乃佛门客栈,我不敢乱语,何必同你讲,我早去寻小二问个明白。”
“像我?”赫连断面色稍霁,手掌移开头顶落了五个指坑的佛头,朝温禾迈进一步,一手捏上对方下颌,手腕稍转,逼她朝木雕和尚瞧去,“蠢苗,此乃佛门念佛。修为定力不足之人,见念佛第一眼即生幻象,你心里想着什么,瞧见的便是什么。”
浮屠客栈每一间客房内,皆有一尊香柏木念佛。
有人推开房门,第一眼瞧见的是美人,有的则看见满桌的美味佳肴,还有人望见堆叠满地的金元宝,求福禄寿者,眸底便是仙桃金丹,求仕途的瞧见的便是官服印章。
温禾微怔,佛家竟也爱开玩笑。
真是丢人。
她有些心虚,打掉捏着她下颌的手,“我没有想着你。”
简直欲盖弥彰,赫连断唇角勾一抹笑,俯身凑近蒜苗的脸,喉咙里溢出的沉沉语调,“小东西,害羞了。”
温禾耳根一热,后退一步,“佛门之地,你庄重些。”
赫连断直起身,往一侧的花梨木椅坐去,“到底是谁不庄重,一眼就瞧见男人洗澡。”
温禾气恼,挪了两步,坐至另一侧圈椅上,提起案上铜壶给自己倒茶,“还不是你留给我的阴影,上次将我硬拽进浴桶陪浴,我看你泡了两个多时辰的澡,看得我简直要长真眼。”
赫连断将一只空盏往对方身前推去,示意蒜苗给他倒茶,眸底含着调戏,“你可以闭上眼。”
和着他还有理了,温禾气极反笑,牛饮一口清茶,“我怎么舍得闭眼,况且你身材那般好。”
一只榉木大浴桶,倏地落在眼前,里头盛满浮着水仙花瓣的热水。
茶盏顿至唇边,温禾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哐地搁掉茶盏,“赫连断你要不要脸。”
赫连断听蒜苗骂他已听习惯了,眼下已不大在意了,对方不给他倒茶,他自己往茶盏倒了一杯,慢悠悠喝着茶,觑一眼蒸腾着热气的浴桶,“我若想泡澡,上头不会浮这么多花瓣。”
温禾认真盯着魔头看,“不是你幻出的?”
赫连断默了片刻,似懒得回答一般,“你说呢。”
温禾走到浴桶边,探手摸了摸热水,温度刚刚好,水仙花瓣亦是新采撷,鲜嫩得很,一切似乎皆符合她的要求,她方才还想着若有个浴桶给她舒服的泡个澡就好了,最好里头添些新鲜花瓣,她后知后觉望向壁墙一角矗立的笑面佛,“难道是念佛所为,只要心念一动,房间的主子便可召唤一应物件。”
温禾暗搓搓手,佛家的客栈当真高档。
她闭上眼睛,心内念了几物。
掀开羽睫,茶案之上果然落了几碟瓜果点心。
温禾拾起一块青梅糕入口,酸甜适宜,软腻香糯,“难不成无论是何愿望,念佛都可满足房客,召唤美人也成?”
“莫召唤杂七杂八的女人来碍我眼,当心我扔你出去。”赫连断捏着茶盏凉凉道。
谁要召唤女人了,美人不分性别,她说的是美男。
温禾故意同大魔头唱反调,“你看佛家如此这般贴心,莫要浪费了佛祖的好意,要不召唤一两个出来养养眼。”
赫连断唇角一抽,掌下杯盏裂出一道细缝。
温禾收住心思,专心吃糕,几块糕下肚,余光瞥见魔头面色已复平静,只握着新盏静静喝茶,于是心念一动,茶案又落下一碟蜂蜜枣花糖球。
赫连断放掉茶盏,两指捻起一颗糖球入口,少顷咽下,继续喝茶。
“怎么不吃了。”温禾歪头问道。
赫连断:“不甜。”
温禾拾起一颗枣红色糖球,放入口中,舌尖触及糖球的一瞬,眉心微颦,疑惑道:“很甜啊。”
是她平日给魔头熬制糖球的那种甜度,她咔嚓嚼碎糖球,囫囵咽下,眉眼一弯,“哦,因不是我亲手所做,所以不够甜是吧。”
赫连断未开口,将手中空盏,往温禾身侧推了推。
温禾起身,给人倒了一盏茶,嗔声道:“你可真难伺候。”
赫连断的心思不在茶上,蒜苗此时侧身而立,随着倒茶的动作,有一缕发丝自耳后垂下,轻轻晃了两下,几根发丝便帖上细致白嫩的脖颈处,她因不满给他倒茶,而微微鼓着红唇,更添一丝俏皮。
赫连断眸底晕上深邃之色,启唇道:“要不然,让本君伺候伺候你。”
温禾抬首,手中茶壶还未放掉,被倏然站起的赫连断打横抱起。
“干什么。”温禾抱紧茶壶,有往对方头上砸的冲动。
赫连断密睫微颤,少女手中茶壶自行飞置茶案,几个跨步间,将人放置床榻之上,他躬下身,温热大掌握上对方一只足,退掉她一只鞋子。
“你住手,你到底要做什么。”温禾一脚踢上人左肩。
赫连断抬眼,随手扒掉蒜苗脚上另一只绣鞋,眼尾一挑,生出些调笑的风流韵味,“礼尚往来,你不是不满上次陪我沐浴么,此次换我陪你。”
温禾气不打一处来,又一脚踢上人的胸膛,“我去你的,便宜都让你占了。”
见对方久久不做声,只微微垂首,直盯着她晃悠到榻沿的双足,温禾不禁有些后怕,魔头不会恼火了吧。
她立马跳下床,半跪于对方身前,一双小手揉捏上对方肩胛,语调委屈中略带讨好,“踹疼你了?我给你揉揉。”
“别碰我。”赫连断蓦地一声。
温禾吓得立刻缩回手。
只见魔头粗着气站起,眸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竟大步朝门外走去,“泡,半个时辰。”
温禾:“……”
是给她半个时辰泡澡的意思。
这喜怒无常的大魔头,真是……温禾叹着,走去浴桶边,褪了衣衫,一双玉足先后迈进去。
泡澡不重要,其实她只想泡泡脚,若是再有个按摩足疗就好了。
毕竟赶了一整天的路。
捧了把水仙花瓣于掌心玩弄,又凑近鼻尖嗅了嗅,听得门外有一道软乎乎的声音传来,“劳烦这位施主让一下,里头的姑娘召唤按捏服务,念佛派我来此。”
“滚。”是赫连断声音。
软乎乎的声音还在继续:“可能施主有所误会,我乃菩提果点化而成,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不会有何不方便之处。”
温禾扒住浴桶朝门外喊:“让人进来。”
只听外头嗷呜一声痛呼,继而有轱辘声渐行渐远,温禾瞬间猜到,魔头将人打回原形,菩提果一路轱辘下楼去了。
赫连断朝门缝咬牙道:“要不要本君亲自伺候你。”
温禾:“……谢谢,不用。”
然后,沉下身子,遁入水底。
担心魔头不老实,温禾蓦地钻出水面,囫囵洗了几把,出浴桶穿衣。
湿淋淋的青丝,自衣领掏出,她正系着腰间衣带,窗外的黛色天幕,乍现一朵烟花。
她挪了几步,支开半敞的木窗,见夜空红莲烟花朵朵绽放,主干街道行来一辆双骢马车,车板上载一朵硕大花盏,仿似以月光浇灌而来的银色,共有七瓣,花盏似莲,随风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