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和红宁却呆住了,裂开的金蛋壳里,一个未足月的小小婴孩正蹬着胖乎乎的小脚,吃着手指,冲她们咯咯地笑。
半晌,红宁捶地大笑,笑得几欲背过气去。小猴大张着嘴跪在原地,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小猴不知道自己该是何种反应,这与她之前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她人直接傻了。她那么大的一个和尚,怎么变成这么一丢丢了!
红宁快笑死过去了,她驱赶前来围观的猴子,半跪在那小婴儿面前,从他身侧拾起一串珠子冲小猴扬了扬手:“尘澜珠,十六颗,一颗不少呢,他就是你的和尚。”
小猴接过来,看了又看,数了又数。确实是尘澜珠没错,十六颗,每一颗珠子里面都有流动的星光,是可以证明他身份的唯一东西。
原本是十八颗的,和尚曾经说过,十八颗珠子,即六根、六尘、六识。每一颗都有他二百五十的修为,是无比重要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却给了她两颗。
见此珠,她不得不信。
小猴快疯了,“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啊!”
红宁也是真坏,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没穿衣服的少阴神君,忍不住伸手拨弄他的小鸟,“好小哦……这真是我见过最小的小鸟了,若是以后做了神君副将,不小心说漏嘴……”岂不是全天界都知道她见过神君的小鸟啦?
红宁赶紧捂住嘴,乖乖!不会被灭口吧!!
小屁孩啥也不懂,还在那傻乎乎的笑。小猴内心还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人却已经扑上去护住他,尖叫:“你干什么呀!!”
红宁笑得满地打滚,肚子都笑痛了,“哈哈哈哈哈哈……天爷啊!我的天爷啊!”
红宁在笑,小猴却在哭,她实在是太难过了。她想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一肚子的气准备冲他撒的,可是他怎么这么小,小得连话都听不懂。呜呜,她怎么办嘛……
她实在是太委屈了,两手撑在他身侧将他圈住,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光腚小孩啥也不懂,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冲她伸出嫩藕一样的短白胳膊,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口水就顺着腮帮子流下来了。
红宁笑得有多大声,小猴哭得就有多大声,几十只野猴子围在旁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河畔木屋中,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出生的,萧岩返璞极致,彻底变成了一只穿山甲,在屋里爬来爬去。他已经失去了为人的意识,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只穿山甲。
它在屋子里爬了一圈,似乎是在考察这个地方适不适合筑巢。
榻上长螣已经虚弱至极,孩子生出来了,她急需要人照顾,可是没有人能照顾她。她睡了很久,醒来时天已经黑透,她只能强撑着爬起来,燃了灯,将孩子抱过来看。
果不其然,是个男孩。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难看?她虽然没有见过戚,但也常听女祭提起,戚是整个北荒长得最漂亮的男孩,见过的人,没有人能忘记他的样子。
但,就这??
是自己的问题,萧岩的问题,还是戚的问题?长螣想不明白。
但好歹是自己生的,还受了这么多罪,冒着生命危险将他生下来,总不能扔了吧。长螣轻轻叹了口气,爬起来烧水给孩子洗澡。
萧岩早将孩子出生后所需的东西都备好了,连食物也囤了好几个月的,让长螣有足够的时间去恢复。
长螣好不容易将自己和孩子都收拾干净,才将他放进摇篮里。而穿山甲萧岩似乎是找到了满意的地方,正遵从天性,在屋子正中挖坑,准备筑巢。
长螣将它捡起来看,它因为害怕紧紧缩成了一团,她只能将它放下。
她精疲力尽倒在床上,灵体已经被戚完全吸食干净,她彻底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修为、法力,也失去了无尽的寿命。
她仰面看着屋顶,对未来感到迷茫,自己一个人,真的能撑下去吗?能撑到萧岩回来的那天吗?
失去灵体并不是最可怕的,她最无法接受的是,昨日还在关心自己、照顾自己、躺在身侧相依偎的人,今日就钻到地底下四肢并用地挖坑去了。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梵净山,果然寺里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这么小的孩子,虽然是神仙转世,但他如今仍是凡胎,吃喝拉撒都得要人照顾。
这寺里谁也没生过孩子,怎么喂养孩子成了首要难题!
小猴起先还把他抱回自己屋子里,她最终还是接受了他,并且下定决心要亲自照顾他、喂养他,就像他当初养自己那样。
但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受不了,孩子饿了,一直在哭,哭得她内心焦灼却毫无办法。
小猴抱着孩子去向红宁求救,红宁一蹦三尺远。她逗孩子还行,养孩子那简直要命!更别说这孩子身份特别,以后她还得去天界当差呢!想不想混了?
还是大毛靠谱,“这么小的孩子!得喝奶!”很快他就去山下牵来了一只母羊,挤羊奶喂他。但他实在是太小了,用勺子根本喂不进去,吐得浑身都是,一群人急得团团转。
红宁出了个馊主意,干脆在大殿里给母羊铺个窝,让小神君跟母羊住一个窝,饿了随时就有奶吃。然后大家轮着照顾,也不累人。
起初小猴还不同意,但转念一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人多力量大嘛!
于是母羊很快被洗得干干净净,大毛弄来最柔软的棉絮,在寺中大殿的避风处铺了一个窝。母羊顺从躺下,小神君被抱进窝里,无师自通学会了吃奶……
小猴、红宁、大毛和大花围在旁边,见他抱着母羊吃得津津有味,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回,起码是饿不死了嘛!
红宁双手合十祈祷——希望少阴神君回归天界之时,能将这一世的凡尘过往都忘个干净,就算忘不掉,也不要把账算到自己头上。
小奶娃美滋滋喝着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母羊似乎也知道自己喂的是谁,老老实实一动不动,仍他依偎着。
小猴蹲在旁边若有所思,红宁撞撞她的肩,“还是接受现实吧,你也看到了他现在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奶娃娃,前尘皆是过往,看开点。能再相遇,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起码他从小就能长在你身边,记得你,认识你。不像我一样……”
确实,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若是像周意那般,那可就太糟糕了。红宁现身说法,往事轻描淡写,好像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她是真的从过去走出来了。
小猴还是郁闷,抱住她的脖子,“呜呜呜,我好不甘心啊……”
红宁老母亲似的安慰她,“好啦好啦!再怎么说他现在也回来了不是,以后还怕没时间说吗?趁现在还小,不长记性,赶紧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大毛和大花无冤无仇,连连摇头。小猴想打他,想骂他,想再也不理他了!可是看着面前这个熟睡的奶娃娃,她满肚子的火都没处发,憋屈死了!
红宁无奈笑笑,“给他起个名字吧,如今他已经不是寂止了,是全新的一个人了。再叫寂止,难免又会想起从前的事来,起一个新的名字吧。”
小猴始终是气不过的,她决心要报复!就从名字开始,“叫寂寞吧。”
红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寂寞!就叫寂寞!”小猴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也不知道赌的哪门子气,“他不是爱牺牲爱奉献,什么也不愿同我讲吗,高高在上的神君是吧,我就给他起个又俗又烂的名字!就叫寂寞!”
红宁一边给她竖大拇指一边祈祷——这名字可不是我起的,希望神君归位后不要迁怒于我呀!
从此,小猴有了事做,除了喂奶,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事情。给小寂寞洗澡,换尿布,哄他睡觉,陪他玩,就像他从前养自己时那般细致入微。
说是大家一起轮流照顾,其实她自己一个人就完全够了。后来,她干脆把母羊的窝也搬到自己屋里,除了喝奶,小寂寞都跟她睡在一处。
她也不嫌烦,小寂寞哭了、饿了、尿了,第一时间就爬起来收拾,简直比亲妈还亲。
有时候累极了,也会想,从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困了要和尚抱,饿了要和尚喂,哭了要和尚哄,和尚也从来不觉得烦的。
小猴恍然大悟,原来天道就是一个轮回,你养大我来我养大你。
有事没事的,小猴就逗他玩,他腮帮子鼓囊囊的,轻轻一戳就是一包口水,小猴玩得不亦乐乎。
小寂寞也愿意跟她亲近,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常常伸手去够她胸前那颗尘澜珠,他的手小小的,力气却大得很,一抓住就不松开。
小猴设想过无数场景,唯独没想到这个,但日子一长,她觉得这样也很好。小寂寞比大寂止可爱,会流口水,会吃手指,可以随便亲也不反抗。
时间长了,再如何沉重的伤痛也会慢慢变淡,小猴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他。庭院里的山茶花也完全绽放开来,跟小寂寞的脑袋差不多大,重瓣粉蕊,常开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