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听山下寨子里的苗人叫自己小和尚,虽然还不太懂和尚具体是干嘛的,但听起来并不讨厌。
他贴在她耳边悄悄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猴睡得跟死猪一样,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次日一早,小寂寞要起来上学堂去了,下山得走个把时辰,他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小猴抱着他的脖子,用剪刀脚把他死死钳住,迷迷糊糊,“不准走。”
小寂寞根本动弹不得,也不挣扎,“我要上学堂。”
她抱着他打了个滚,“天还没亮,上什么学堂?不上了。”
知道她又开始耍赖了,小寂寞无奈叹气,“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她轻轻蹭他的脸颊,砸吧砸吧嘴,“那我现在不让你去了,听话,乖,不去了。”
早就习惯了她这幅德行,小寂寞不吭声也不挣扎,过了一刻钟,她果然又睡着了。他慢慢从她胳肢窝低下钻出来,将枕头塞进她怀里,她一点没发现异样。
又给她盖好被子,他去外间洗漱完才挎着小布包出去。阿戚站在院子里等他,他走上前点点头,“走吧。”
两小孩并肩而行,阿戚突然问了一句,“姐姐在你屋里吧?”
也是多嘴问这一句,寂寞从来不迟到,如果有,那一定是小猴缠着他。他轻轻嗯了一声,阿戚没再说话。
五更天,正是日夜交替时分,天还是一片深沉的暮蓝,大花点着火把送他们下山。两个孩子虽是同一天出生,但戚总是比寂寞长得快些,个子永远高他小半个。
戚自然接过大花的火把,“哥哥不用送,我们自己可以的。”
大花不放心,“山路险,要不你们俩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要是能顺顺当当下山,以后我就不送。”
任谁家也不可能让五岁的孩子独自下山的,但他们俱都不是一般人,大花知晓寂寞的身份,正神转世,一般邪祟无法近身。且这一带都是金丝猴的地盘,猴王在山上坐镇,这附近的猛兽早已退避三舍。
说起来,也确实没什么好怕的,无法就是摔着磕着,小心点就没事。三人一路无话,只闻山中虫鸣鸟叫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到山脚下时,天正好大亮,戚与寂寞同大花挥手告别。
那小猴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大花出去砍柴了,在桌上给她留了饭,她慢吞吞吃了两盆。
往常吃了饭就该带小寂寞出去玩了,如今两孩子上学堂去了,她一个人实在是无聊得紧,在寺里转悠了两圈就下山去了。
她也不穿鞋,光着脚就往山下跑,腕间银铃叮当作响。百褶裙搭配对襟短衣,还有绣着彩蝶浮萍花的小围腰,是专门炼制的法衣,可保护她娇嫩的皮肤不被树枝划伤,不被毒虫叮咬。
她大蝴蝶一样往山下飞,路过黑湾河的时候,又忍不住在河里玩了一会儿。几个苗族姑娘在河边洗衣服,她过去用水泼人家,两边打了一会儿水仗,她又蹦蹦跳跳跑了。
她直奔苗寨,寨子里的人大多都认识她,这家伙一到过年就来骗腊肉吃。自打她当了猴王,猴子们也很少下山偷粮食了,苗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给些腊肉米酒打发她。
现在正值春耕,学堂里只有小寂寞和阿戚两个人,上午先生教了新的字,下午安排了他们练习。先生换了衣裳正准备下地插秧去,临行前被小寂寞叫住,正伏案纠正他的笔划。
这时候,窗外探了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不是那小猴还是能谁。
阿戚总是能第一个发现她,“姐姐!”
小猴眨巴眨巴眼,“先生,下学没呀?”
谁不知道她是山上的猴王,尽管这猴王啥事不管,整天就吃喝玩乐,但礼数仍得周全。先生冲她一拱手,“原来是大王来了。”
她笑嘻嘻进来,背着手弯腰在寂寞案前查看,“学了几个字啊?要不回家学吧!”
下午本就是安排他们自习,如今大王亲临,先生就直接放他们走了。阿戚飞快收拾好东西来牵她的手,她一左一右牵着,却不是回家,转头就往寨子后面的山坡上跑。
“嗷嗷!野刺玫,野酸泡,野茶泡,我来啦!!”
三月间,山下农人翻田插秧,小猴带着两小孩漫山遍野地摘野果。酸溜溜的野果用篮子撑着,放在溪水里涮一涮,她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
两个孩子都不随她,无论做事还是吃东西,都是慢条斯理的。哪怕是跟着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家长,也没能被带跑偏,那是一种血脉里与生俱来的矜贵端庄。
小寂寞正撸着袖子在下游给她洗果子,忽闻上游一阵银铃碎笑,抬头一看,那小猴正赤足站在溪水里。她还很得意呢,“嘻嘻,待会你们就吃我的洗脚水吧!”
小寂寞无奈摇头,这果子到底都是进了谁的肚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