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生过一场重病,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当初自己为何会从高处跌落,为何会陷入长久的昏迷,这已经成了一个永久的谜题,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包括她的亲人和她最好的朋友……
偶尔父亲看她的眼神,会带着一丝难掩的愧疚,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阮玉不知道父亲的愧疚从何而来,她也很贴心的不去询问,以免触及父亲的伤心事。不过,这一切都并不重要,她依旧有一个完整的家,一群可爱的朋友。
阮玉觉得自己真幸福,可以拥有阿颜和阿雪那样真挚的友人,她们从来不会嫌弃自己木讷内向,待自己比亲姐妹还要亲。
阮玉真的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阿颜是阮玉最崇拜的人。她是自信洒脱的探花郎,以笔为戈过五关斩六将,官至翰林院编修,其才学便是许多男子也自愧不如。偶尔,阮玉看着她穿着官袍戴着官帽,精神抖擞地穿梭在书海墨洋之中,总觉得她比六月的骄阳更耀眼。
薛家被查处革职的时候,姜颜比谁都开心,拉着阮玉喝酒,絮絮叨叨地对她说:“阿玉,你记得今日,记得那些恶人的下场。”那时,姜颜的眼里有光,说不清是星辰倒映还是泪光涟漪。
阮玉似懂非懂。
她并不记得什么薛家,不过姜颜开心,她便开心,因为姜颜是自她醒来后待她最好的人。
“阿颜,你为什么要做官呢?”有一日,阮玉耐不住好奇道,“我看你和苻离情深意笃,若是不科考、不做官,你们早就能成亲了罢?”
姜颜楞了一下,才笑着说:“为了公正道义,也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当初有一件事,是我非做不可的。”
什么事?姜颜没有说。
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的谜团,譬如姜颜,譬如程温。
遇见程温是个意外,那夜邬眠雪和魏惊鸿洞房花烛,魏府庭院的灯海下,一支毛笔咕噜噜滚落脚边,年轻俊秀的状元郎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她,像是看着一触即碎的美丽梦境,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
那一夜,阮玉记住了他忧郁的眼睛,以后只要每每想起,心中如同堵着一团名为‘记忆’的棉花,总是莫名地怅惘悲伤。
缘分总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再次相见是在两个月后。她在宫中迷了路,程温就像是天神降临般出现在她的身后,笑容温和而带着些许惊讶,道:“在下詹士府程温。姑娘……可是迷路了?”
程温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站在阳光下的他似乎比夜晚时更耀眼,也更好看,秋日的光洗净了他眼底的忧郁与阴霾,只余一泓浅浅的笑意,问涨红了脸的她:“阮姑娘要去何处?”
“翰、翰林院,找阿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如蚊蚋。
程温点点头,回身吩咐了詹士府内的官吏两声,便重新出门,示意无措地站在阶前的阮玉道:“别害怕,阮姑娘,我送你前去。”
他的声音总是令人安心的,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温柔。
那天夜里,阮玉做了个梦。
梦境是模糊的,像是雾里看花,有一家很大的书馆,馆中素色黛襟的儒生们来往走动,却看不清脸。她梦见了那支滚落在自己案几旁的笔,程温的声音低低响起:“多谢阮姑娘。”
那声音喑哑隐忍,不似现在这般清澈温和。
她还梦到了许多零碎的片段,真真假假分辨不清,但似乎只要有程温出现的地方,他总是会望着她率先唤上一声:“阮姑娘。”
无论梦里出现了多少人,无论梦里的程温在做什么,只要眼睛望向她,他永远先开口唤她的名字……
梦醒,满心怅惘。
这年年关,皇帝崩殂,整个应天府都笼罩在一片沉重之中,连上元节都过得十分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