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出这句话,一边心脏疾跳起来。
此时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都较着劲,因此半点都不肯放松。
舒令嘉在他身下挣扎几下,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传过来,而这具修长有力的身体中,那凹凸起伏,轮廓伸展,也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的身体下面。
两人呼吸相接,鼻息相闻,两颗心隔着胸膛,几乎要撞在一起。
景非桐本来应该极其厌恶这种感觉的,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随着这怦怦的心跳声呼之欲出。
正好这时,舒令嘉也抬起眼来看向他,黑暗中,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两丸纯粹的玉石,让景非桐一下子屏住呼吸,连喘气都不敢了。
但下一刻,他便眼睁睁看着舒令嘉把眼睛一闭,然后整个人一下子又变成了一只毛绒绒的醉狐狸,歪歪斜斜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大尾巴垂进了他的衣袖,睡了过去。
景非桐身下一下子空了,身体也松下劲来,面无表情地盯了狐狸片刻,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终究,他再一次无奈地捧着狐狸回了自己的房间,让他霸占了自己的床铺一角,枕了枕头,盖了被子。
这回第二天早上再醒来,景非桐听着舒令嘉悄悄溜下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装睡一会,再起来时,舒令嘉早已经跑的没影。
他自己在床上坐了一会,捡了两根狐狸毛顺手塞进荷包里,作为日后嘲笑之用,然后这才出去找到几名山上的小僧,打听了一下舒令嘉为什么不高兴。
这一问景非桐才知道,原来舒令嘉会随着佛圣来到灵山,成为自己的师弟,是因为被父母抛弃了。
而昨天正是他几年前被抛下的日子,想必他心里也不大畅快。
景非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微愕之余,有点心疼他。
他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微的心疼,还是因为那一晚的酒香,抑或是那失控的心跳、难言的悸动,反正后来再见到舒令嘉的时候,景非桐就总是忍不住想让着他一点,再让着一点。
让着让着,就成了习惯。
*
数百年后的如今,明月仍照当时人。
舒令嘉“噗嗤”笑了出来,说道:“是啊,你原来有多气人也就我知道,只怕现今说出来都没有人信。堂堂碧落宫的景宫主,过去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少年罢了。”
“寻常少年,也是意气风发,争强好胜的,甚至还能跟师弟吵吵嘴打打架。”
景非桐摊摊手,往后一靠,语气显得无奈和困惑,目光却是含笑的:“唉,为什么这些年来,我的脾气越变越好了呢?”
舒令嘉笑着回了一句:“那可是你送上门来的。”
不错,是他自己送上门去的。
自从认识了舒令嘉,景非桐才发现,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原来不在意的一些事情,会变得很在意,曾经讨厌的什么行为言辞,原来也可以很喜欢。
这么无趣的世界,竟是这样有趣啊。
他也逐渐会对一个人无限包容,温柔耐心,因他痛而痛,看见他开心,就要比他更开心。
而舒令嘉这个人,从来都是你对他好一分,他要还你十分的,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但景非桐也觉得,自己心里那份感情,越来越不对劲。
他明知不该,但难以自控,这份纠结简直比天底下所有的剑谱还要难解,所有的诗书还要捉摸不透。
终于有一天,在连喝了三坛子芙州香冷之后,他还是冲动地,跑到舒令嘉的院子里,大声问他:“你能不能不光当我师弟啊?”
烈酒灼烧着他的热血,景非桐壮着胆子一把推开房门,同自己的心上人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离这一句话,已经过了两辈子。
当被他从草丛里拎回来的狐狸再一次变成了俊美少年之后,两人相拥着亲吻在一起,他打开那具曾经令他悸动,又令他惶惑的身体,以为毕生的幸福,已经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但世事无常,时光亦不待人,他们只能一直往前走,面对欢喜过后的分离与苦痛。
好在兜兜转转,如今依旧在一起。
废墟上的月光映着两人的影子,从庭院中慢慢铺展到了廊下,攀上他们的袖底,衣襟……
景非桐微笑起来,将身体倾过去,吻了吻舒令嘉的额头,说道:“一提起过去的事,时间就过的这样快……时候差不多了吧?”
舒令嘉“嗯”了一声,同景非桐一起站起身来,拿出了之前那截佛骨,走到山峰的最高处。
从虚界搜寻回来的佛圣骸骨已经被复原,正安静地摆放在那里,用一件袈裟盖着。
此时,他的心魔已经随着何子濯的自爆彻底被灭,而佛圣真正的精魄就散落在了灵山一带的天地之间,亦不曾轮回。
如今阴月阴时,月华大作,凝而不散,也正该是一切归位的时候,舒令嘉和景非桐正是为此而来。
景非桐凝神在这具骸骨中注入灵力,舒令嘉则在月华倾泻而下的那一刹那,将佛骨安置了回去。
整具惨白破碎的骸骨立即通体剔透,变得如同玉石一般晶莹。
景非桐收功道:“好了。”
两人同时退开,舒令嘉道:“就这样放着,师尊的魂魄真的能聚回来吗?”
景非桐道:“我方才能够感觉到他的心音,既然佛骨能够成功相融,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大约过得三五年,师尊的魂魄就可以重新聚在一起了。”
舒令嘉道:“那就好,也算偿了咱们弑师这段因果。”
他说罢之后又是一笑:“不过等到他醒来之后,看见整个西天被折腾成了这幅样子,恐怕又要气的快昏过去,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了。”
景非桐大笑道:“人家都说世间最令人惆怅者,莫过于物是人非,现在反过来说,‘物非人是’,那就应该是最值得庆幸的事了。故人都在,要气便气吧。”
他说着幻出青鸾,御剑而起,转身冲着舒令嘉一伸手,道:“走吧?”
舒令嘉挑了挑眉,踩着威猛同样升至半空,被景非桐一拉,两人便风驰电掣一般,很快便向着长天而去,徒留背后银霜遍地,剑气如云。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①
剑影霜寒,世事难料,血火烟尘中总需要一线不灭的剑光,或许前方依旧多艰险,但有此情常怀心间,便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出自辛弃疾《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明天写小时候哥哥们哄狐的事情,蜗牛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