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的欧式花窗没关严实,不小心开了半扇,外面的热风就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和室内空调的冷气交杂在一起,混流拂动吹起了林渐西额前的发丝,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
他目光茫然而飘忽地盯着虚空,鼻尖略带一层仿佛哭过之后才有的浅浅绯红,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精致又脆弱,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路闻风一进门,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安静的场景,于是心头的那点戾气和怨愤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只剩下成片的柔软在胸口翻腾出细碎的浪花。
“小西。”他忍不住轻声唤道,像是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扰到眼前的青年。
“学长来了,”林渐西抬眸看他,朝着对面的座位抬了抬下巴,“坐吧。”
他今天的态度比起那日在华孚咖啡厅见到的时候要温和许多,和电话里的冷淡也不同,甚至能像碰到许久不见的旧友一样露出淡淡的笑容,还把一杯浮着气泡的青萝云丝茶推了过来。
“这是给你点的。”
路闻风的目光顺势下移,身形不禁微微一滞。
他从不喝苦的清茶。
林渐西知道。
可是现在……
路闻风端起那杯青萝茶,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一下子从舌根弥漫开来,好像又通过血液流动渗透到了心尖上,明晃晃昭示着一个事实——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在林渐西这里的所有优待。
“对了小西,这条手串给你,能安神助眠,你最近看起来挺辛苦。”路闻风放下玻璃茶盏,忙不迭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古朴的雕花盒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呃、这个不贵的,是我自己磨的。”似乎是怕对方觉得有负担,他又慌张地补充了一句。
这是小叶紫檀的手串,品相上佳纹路漂亮,布满耀眼的金星。他虽然说不贵,其实光原料也要大几万,再加上自己打磨抛光需要的各类设备,确实耗费了不少心力和财力。
但林渐西没接,面上也没什么波动,只是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
“你还有九分钟。”
他好像根本不愿意和自己多谈一句话,刚刚温和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冷静的态度仿佛一把尖刀,扎得人鲜血淋漓。
路闻风一下子觉得喉咙艰涩得厉害,脑子里空空茫茫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想起自己的来意,又重新振作起来。
“小西,我从前做的不好,你怪我怨我没关系,但你不能跟乔默川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他嗓音微哑,看向对面青年的眼神十分忧心忡忡,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在关心学弟生活的好学长。
然而林渐西听了却眉头一皱,想都没想就开口反驳了他:“默川他人挺好的,对我也很照顾。”
毫不掩饰的回护和亲昵的称呼彰显出两人非同寻常的关系,也让路闻风心中妒海翻腾,几乎是立刻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人挺好?小西,我和乔默川认识这么多年了,对他的了解难道会比你少吗?”
他眼睛一眯,语速极快地质问道:“我问你,那天在切尔顿,是谁让你进露台茶厅的贵宾包间送酒的?”
“是酒店的经理。”林渐西回道。
“呵,那就有意思了,那么多有经验的人在,他居然会特意指定一个头一回来兼职的侍应生,除非有人授意,而那天的晚宴会场本来就是乔默川负责的。”
“他把我和林瑜聚到一处,再故意让你撞见,又趁机追出去找你献殷勤,一环套一环,而且这还不止。”
路闻风顿了顿,语气冷然地继续沉声斥道:“早先我对你失约,也是他从中作梗……”
“可是学长,那些话总是你说的吧?”林渐西懒得听他狡辩,直接毫不留情地从中打断。
“那些事也是你做的吧?”他加重了语气,神色嘲讽。
“你自己做了选择,欺骗了我,现在反过来怪默川揭穿你,那么要是没有他,你是打算骗我一辈子吗?”
这些问题很直白,犀利到难以回答,但路闻风却已经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在维护乔默川!
他宁可维护那样一个满腹手段机关算尽,私生活糜乱不堪的纨绔,也不肯给自己一个改过的机会!
一股熊熊的怒火几乎是立马从胸口冲上了天灵盖,震得路闻风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下一刻就拿出了准备好的文件,直接甩在桌上。
“你看看这个。”他撑着桌角,语气不稳道:“都是他曾经交往过的那些小情人。”
林渐西原本正打算翻开来瞧瞧,闻言反倒立马皱眉,把文件夹合上放到了一边:“这是他的私事,我……”
“你要不要先仔细看看这些人的相貌?”路闻风硬邦邦地丢了这么一句过来,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不等青年动作,他就径自拿着里面的照片一张张指认:“这个人眼睛生得像林瑜,这个额角的痔长的位置一模一样,这个是笑起来shén • yùn像。”
他嘴角一勾,笑得很嘲讽:“小西,你别天真了,你以为他一个花花公子为什么偏偏对你穷追猛打,还费尽心思布这么大的局?”
“你也只是这其中一个而已。”路闻风冷哼一声,然后啪地把一沓资料甩到了桌上!
他言之凿凿说了一堆,可是没想到预料中的痛斥和愤怒却没有出现,林渐西神色平静,还把打散的资料叠在一起重新整理好,然后翻了个面盖在桌上。
下一刻,他甚至发出了一点轻微的笑声,像是细密的雨丝钻进人的心底。
“你笑什么?”路闻风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林渐西把桌前的盘子往旁边一挪,垂眸微微叹息,眼底已经没有别的情绪了,只有淡淡的怜悯。
可这样的眼神才更让路闻风觉得恐惧,就好像满腔的爱意被兜头冷水迎面浇灭,浑身上下都泛起了一层巨大的寒意。
“……明白什么?”他嗓子艰涩,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追问。
“你送我手串,是为了取代我手上和盛铭风有关的这一条,你调查乔默川,是想为曾经的行为开脱,可是学长——”
林渐西话锋一转,尖锐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打在青年的心口:“你怎么就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呢?”
路闻风登时眸光一震。
隔了几秒,他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神色仓皇地张口辩驳:“我找了,我知道我错得离谱,所以我现在到底做什么才能够弥补,才能让你原谅我,你告诉我。”
“认错是你的事,原谅是我的事,这两者并不矛盾。”林渐西面色淡淡地回道。
“可是乔默川他从前有那么多风流烂账,只不过现在对你好,你就可以为他开脱辩解,而我从来都洁身自好,只是做了一次错事就要永远被你拒之门外?”
“或者,或者……”路闻风的脑子已经混沌不清,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病急乱投医,甚至红着眼角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腕,唰地站起来俯视着他。
“要不然,你继续拿我当盛铭风的替身也没关系,你不是喜欢金发吗,我可以一直染这个颜色。”
林渐西眼皮一跳,这才注意到眼前青年的发色似乎变浅了一点,而且距离上次染发已经有一阵了,原本发根处早就长了一茬的黑发,眼下却是全金的,显然是又去染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