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深山里勃发生机,枝叶更是青翠欲滴,朦朦胧胧,放眼去看,似有一层云雾在山间。
无念无真从山下走来,两人各自背着一个背筐,筐里放了些新鲜的蔬菜,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笑。
山中多云雾,等上山后,肩际发丝都湿了,两人习惯了。
走到山门口的时候,两人见到了熟悉的人,“孟大夫。”
孟筠换回女儿装扮,穿着青色小袄,笔直地站在山门口,闻声后朝着两人看去,“两位师姐。”
“孟大夫在等人吗?”无念巧笑,“你常在这里等无望,我只当你还是等无望呢。”
孟筠羞涩一笑,“师姐说笑了,我陪着祖母来的,瞧着这里的景色好,我便多站会儿。”
她神色坦然,可笑意中仍有些不大自在。
毕竟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若越过礼法,会让人觉得不耻。
背对着山门,这种世家的小儿女被圈在规矩中,古典中透着几分礼法留下的痕迹。
无念无真朝着孟筠行了佛礼,携手一道离开,孟筠转身,看向后院的方向,愣了片刻,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
走过山门,视野更加开阔,像是从尘世中走了出来,向桃花源地靠近。
山风吹落树枝上的雨滴,低落在后颈,冻得孟筠浑身一颤,她靠近着门,见到了御林军统领荆拓。
她站着没敢走了,停顿了须臾,接着,‘楚兮’从院内走了出来,她朝后躲了躲。
李乐兮凝望山间迷雾,额头略有些浮汗,被山风轻拂,从侧脸滑落下来,她伸手拂开,浓郁的绿,很美。
她停顿了几息,朝后看了一眼,不留恋地离开。
荆拓问她:“师父去何处?”
“幽州。”李乐兮心中被挣扎取代,幽州太远了,她不想走。
荆拓点头:“等您回来。”
李乐兮侧眸看他,“守着她。”
“弟子明白。”荆拓面无表情道。
李乐兮走了,没有再留恋,孟筠看着她飒然的背影,突生一股豪迈,由心而发,做女人若成‘楚兮’,此生足矣。
女子者,叱咤战场,威压朝堂。
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孟筠坦然笑了,凝望她的背影,而此刻,荆拓朝她看了一眼,又收回眼光,装作没有看到。
不知看了多久,裴瑶揉着脑袋从院子里走出来,孟筠笑着上前。
裴瑶略有些偷晕,不断揉着自己的脑袋,见到曾经的好友,略有些惊讶:“孟姐姐。”
孟筠眼底涌现细微的愉悦,“你记得我了?”
短暂的几息中,裴瑶站直了身子,面上有几分笑意,“江湖之约,记得,不过怕是要作废了。”
孟筠不觉意外,“你是皇帝,如何行医呢?”
“你若想开医馆,我可以帮你。”裴瑶的笑很浅很淡。
孟筠摇首:“我想进太医院。”
“也可,随你。”裴瑶眺望山间,碧绿的颜色很美。
孟筠由心地笑了,“你都记得了?”
“记得了。”裴瑶抿唇笑了,她也记得自己的过往,也记得七岁以后,谁养大她,谁教她如何面对尘事,如何处理自己的棘手难事,包括朝堂政事。
“孟筠,我记起过往,但我真的不喜欢你。”裴瑶低眸,错开孟筠炽热的眼神,“孟姐姐,你只是姐姐罢了。”
孟筠笑了笑,“原来,你记住了我,也不喜欢我呢。”
裴瑶不语,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后,喜欢二字太浅了,不足以表达出她和李姑娘之间的事情。
岁岁月月,年年日日,记忆里都是李乐兮。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孟筠疑惑,迈出脚跟上裴瑶的脚步。
两人去了后山,来到一颗树下,树下有一个洞,是被挖过了,而裴瑶站在洞的后面,离洞一丈远。
“我在这里埋了一样东西。”裴瑶蹲下身子,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步摇,慢慢地拨开枯叶,露出里面的泥土。
步摇慢慢地挖着,她爱干净,不想被泥土脏了手,挖了许久,才见到一个深红色的檀木盒子。
裴瑶将盒子取了出来,帕子擦去泥土。
孟筠好奇,里面藏的是什么。
裴瑶将盒子打开,露出一串红色的玉珠,二十四颗,她想起了李姑娘的话:“我的岁月永远停在了二十四岁。”
血玉打磨成的血玉,颗颗如血珠,她将佛珠取了出来,抵在胸口,感受到了一股深刻的感情。
“我喜欢她,从小就喜欢,可是她总说她不喜欢我,可我知晓,她喜欢我。”裴瑶哭了,李乐兮头顶上的泡泡是红色。初见的那面开始,便是红色,从未有过改变。
她望着孟筠头顶的泡泡,是红色,可惜了,她忘不了李乐兮。
孟筠不知裴瑶在说什么,接过佛珠,发现佛珠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字,字很小,几乎看不清,不知是如何刻上去的。
她将第十八颗玉珠翻转一遍,见到一颗上刻字最少,模模糊糊看清几字,生于亥什么年……她以这颗佛珠为第一颗,翻到最后一颗,相反,字数尤其多。可见,这颗珠是第二十四年。
在这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孟筠看到第十九颗,上面同样密密麻麻,她盯着看了许久,退婚、成亲,其他再也看不清了。
裴瑶在这时将佛珠接过来,擦干眼泪,径直走了。
孟筠没有开口说话,裴瑶哭得很伤心,似乎,有很多悲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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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裴瑶跑去未央宫,快速地跑,迫不及待地去找李乐兮。
可人不在未央宫,裴瑶回宣室殿找,依旧不见人,最后,她不情愿地去了乾元殿。
裴绥依旧坐在屋檐下看着天色,她遥远地看了一眼,并没在意,吩咐宫人好生伺候,自己转回宣室殿。
宫内并无李乐兮的身影。
回到宣室殿,裴瑶一步步走向龙椅,走上去后,她望着象征权势的宝座,心沉了沉。
半晌后,她坐了下来,唇角涌现笑意,李姑娘无所不能。
不辞而别、不在宫里,去买糖了?
不会的,李姑娘性子骄傲,又活了百年,变得极为洒脱,在这个时候离开,应该是去幽州了。
文能统治朝堂,武能征战四方。裴瑶骄傲地笑了,唤来荆拓,“传信给你师父,告诉她,我在洛阳等她回来。”
她的心跳得太急,有些疼呢,她捂着自己的心口,轻轻闭上眼睛。
心会疼了。
荆拓去了,临走前怪异地看了一眼女帝,没有说什么话,将信送出洛阳。
信到幽州之际,魏军已打了胜战,少年主帅将信递给师祖,他偷偷看一眼,李乐兮抬首看他:“眼睛还想要吗?”
“要的要的,师祖随意,我去盯着将士们操练。”少年主帅吓得缩了缩脑袋,一侧凝视舆图的百里沭回转身子,“怎地,皇后娘娘将东西还给她了?”
信被搁在案上,没有被打开。
李乐兮在恐惧,在害怕,她坐在椅子上,丝毫不敢动。
而百里沭一眼就看出她的恐惧,嘲笑道:“害怕了?偷来的感情注定不得长久,李乐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闭嘴。”李乐兮脸色沉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信封。
百里沭提醒她:“裴瑶良善,注定与你无法共存,不如让给我。”
“回京后送你去青楼,你这样活了百年还是个雏的,怕是只有一个,定能卖个高价。”李乐兮冷言,将信拿起来,塞入怀里,睨了百里沭一眼,大步离开营帐。
留在一脸懵的百里沭,“大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师祖,你去哪里?”少年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你闯营,带我一起啊。”
百里沭急匆匆掀开营帐,看到师祖带着孙子,两人潇洒离开,她喊了一声:“什么情况,单枪匹马闯敌营吗?”
无人回答她,疯子养了疯子,疯子又教了一个疯子。
疯子成了团体。
百里沭没好气的咒了一句:“最好死在外面。”
她的咒骂没有用处,第二日,两人回来了,少年脸上多了一道伤,是要毁容了。而李乐兮端坐在马背上,在入营地的那刻,将一颗人头丢了下来。
她匆匆离去。
少年被扶着包扎,百里沭走到脑袋前看了一眼,是幽州的统领郭要。
郭要死了,幽州失了一臂,收回幽州还远吗?
百里沭无奈笑了,果然不能惹疯子。
郭要,字谨时,幽州人氏,八岁上战场,十五岁身经百战,铁血少年出名,如今三十岁,杀敌无数。
就这么死在了李乐兮手中。百里沭想过,幽州收回,郭要是一战将,必然能帮助大魏一统天下。
李乐兮太狠,毫无人性。
军医在给少年包扎,百里沭去问他:“你们为何杀郭要?”
“不知道,师祖杀的,她说……”少年顿了顿,想起师祖奇怪的话,模棱两可道:“师祖说、郭要长得太丑了,碍眼了。”
百里沭:“……”神.经病!
百里沭又去找李乐兮,掀开营帐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她皱眉道:“你受伤了?”
李乐兮伤在了肩膀下的位置,一箭射穿了,她自己吃了药,暂时止住血。面对百里沭的关心,她也没有隐瞒:“郭要暗中放箭,我自然要杀他,长得丑就罢了,还作怪。不杀她,白白浪费了我的血。”
长得丑就罢了,还作怪……这句话听着有些耳熟,百里沭极力去想,是楚元常说的一句话。
“你是伤可有碍?”
李乐兮自己上过药,倚靠着椅子上,唇角失了些血色,淡淡道:“无妨,今夜攻城交给你了,我要睡一觉。”
百里沭嘴角抽了抽,“我不去,让薄赟去。”
“随你,我累了。”李乐兮不愿再说,起身去内帐躺下,肩处疼得厉害,有些折磨人。
“你来了,我就回洛阳。”百里沭站在外间喊了一句。
内帐无人应答,百里沭追问一句:“你真的不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