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香软,自是比软榻要舒服些,徐皎抱着被褥,一个翻身,滚到了床的内侧,拱了拱,寻着了一个再舒服不过的姿势,便是不动了。
等到赫连恕从净房出来时,她已是睡得格外香甜了,嘴里还规律地打着轻浅的小呼噜,像是一首欢快的乐曲。
赫连恕站在床边看着她,嘴角不由牵起,无声地笑了。
今夜案上供着的那对龙凤喜烛是不能熄的,要燃个通天亮。赫连恕轻手轻脚上了榻,放下帘帐,榻上的光线一下就暗了下来,徐皎的小脸红扑扑,半埋在青丝和大红色的被褥之间,显得愈发白皙可爱,赫连恕看着,心里就软成了一滩水,情不自禁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烙下一吻,几近无声道了一句“好梦”,便也跟着躺了下来……
凤安城另一个方向的一处两进院落内,石榴花开,翠竹漪漪。一溪水绕着水上亭,缓缓流过,亭子四角都垂挂着气死风灯,在微风轻拂下摇曳着,光影变幻,时明时暗。
亭中有人。
一方石桌上放了几个酒菜,桌下和桌上却已经躺了好几个空了的酒坛。
景钦正在对月饮酒,一杯接着一杯,几乎没有间断。仰头望着天上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眸子也好似被月华染得沁凉了。
一个女子踏着月色,娉娉婷婷步进亭中,见他闷声灌酒,忙上前将他正要抬起倾倒的酒坛压住,却不想刚好将他的手也一并压住了。
猝不及防的肌肤相触,让女子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柔声道,“郎君,醉酒伤身,还是莫要多饮了。”
景钦却是没什么反应,手下略一用劲,就挣开了她的手,重新举起酒坛,直接以口相就,灌了一口酒,这才眸色清冷地一瞥她道,“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不是让你自去寻个地方,好生过日子吗?我给你备的那些银两,该是足够你好好生活,衣食无忧的了。”
女子听了这一句话,面色却是微微一变,神色黯然下来,期期艾艾道,“郎君要让我去何处?”
女子缓缓蹲下身去,一只柔荑探出,迟疑着搭上了景钦的膝头,缓缓仰起脸来,将景钦切切望着道,“为了郎君,我已是背叛了我的主子,如今,除了郎君身边,莲房已是无处可去。郎君难道当真要狠心弃莲房于不顾吗?若离了郎君的庇护,莲房便只有死路一条了。主人对待背叛者,从不会手下留情。”
清冷的月色下,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愈发的柔弱堪怜,一双眼睛凄婉却又深情地注视着景钦,满眼的依恋。
正是莲房!
徐皎若在此处,只怕也不会觉得诧异。本来嘛,她和景钦在一处本就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人是他救的,带走的,又是他的红颜知己,自然也该由他安置。
景钦没有说话,一双带着淡淡醉意的眸子微垂,望着她,轻声道,“当初,我未曾使计逼迫于你,乃是你自己主动坦诚。”…
那嗓音明明还是带着澹澹笑意,可每一个字都如刀锋般锐利,割裂了莲房的心,让她刹那间就面如土色。
“是!是莲房自己的选择。莲房心系郎君,舍不得看郎君苦楚,知道郎君看重迎月郡主,她若出事,郎君定然心伤,左思右想下,这才将主人可能对迎月郡主动手之事告知,什么也顾不得了。说起来……也是莲房自作自受。”
“如果……郎君确实容不下我,那莲房走便是了。若……那也是莲房自己的选择,只怪自己命不好罢了。”莲房说到这儿,语调里又多了一分决然,一咬牙,站起身来。
景钦不为所动,仍只是坐在那儿闷声喝酒。
莲房脸色更白了两分,在月光下几近透明,她看着景钦,终于是朝着他一屈膝,哑声道,“此一别,怕是今生再无相见之期,郎君多多保重。莫要再……自伤。”话落,她直起身,再深看了景钦一眼,蓦地转过了身。
“等等!”就在她要举步走出亭子时,身后却是响起了景钦的声音。
莲房心头一喜,蓦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景钦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这才抬起一双波澜不惊的桃花眼往莲房看去,“不管怎么说,那日确实是你帮忙,我才知她有危险。虽然去晚了一步,没有救得她……她原也不需我相救、相护。可这个情我还是要记的,哪怕是为了她……”
“你若果真无处可去,那便留下吧!想留到几时,便是几时。”话落,景钦重新抄起桌面上最后一坛酒,一边拍开,一边越过莲房,先行走出了亭子去。
莲房转身望着他,一边仰头喝酒,一边步履踉跄走远的背影,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痕,“你总是为了她,也只能是为了她。”
她刚入欢情场时,曾听过一句话——最多情之人最无情,最无情之人一旦陷入了情字,却最是深情。彼时她付之一笑,如今,却是信了。
凤安城的另一头,徐皎半点儿不知这些,兀自抱着今日格外趁手的“抱枕”睡得香甜。
这一觉睡得踏实而满足,还没有睁开眼,徐皎就觉得浑身舒坦。她闭着眼甜笑着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只这个懒腰才伸到一半就骤然僵住,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
下一瞬,她脸色一变,蓦地睁开眼来,人也从床榻上一弹而起,拥着被坐在满目喜庆的红色间,她茫然四顾了一下,看清楚所处的环境,又瞧见自己枕畔那一抹已然冰冷的凹痕,她脸色不由更是难看了,一边疾声喊道,“负雪,红缨”,一边就是着急忙慌地要下榻去。
她动作委实有些慌乱,被褥又在她下半身上缠得死紧,她刚到榻边,就是重心不稳,直直往地上栽了去。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伸出,将她连人带被捞了回来。…
“你做什么这么急,也不小心些,若是摔着了怎么办?”赫连恕想着方才来时见着的那惊险一幕,她这头若先落了地,怎么都要伤着的,便是皱着眉,沉着嗓斥道。
徐皎哪儿顾得上这些,瞅了瞅他,见他一身玄色的家常衣裳,发上微微汗湿,一看就是刚刚运动了的,徐皎探头往他身后望了望,能够依稀瞧见天色,登时就快哭出来了,“天亮了?”
赫连恕不解她的意思,看着她一脸晴天霹雳一样的表情,点了个头。
徐皎一张脸更是苦了,“你昨夜几时回来的?”
“三更过后吧!”赫连恕淡淡应道,见她脸色难看得厉害,不由担忧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皎却是神色恍惚望向他道,“我记得你昨夜把我从那儿抱上床的,是吧?”徐皎绞尽脑汁,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抬手一指软榻的方向。
赫连恕点了点头,望着她,面色沉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