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晚低头认错,“什么也瞒不过您老人家,晚儿让您失望了。”
老夫人这才和蔼笑了,“祖母入土的人,早瞧出来了。亚子素来脾气刚直些,然他是不会轻易带个丫头见我的,从没有过。自是他紧要之人,才会带给我这老婆子瞧的。”
“他虽没介绍你的身份,然祖母怎会没瞧出来?他待你非比寻常。我老婆子没当面戳破,只是希望你在这儿过得更自在些,这是他的好意,丫头切莫误会了。”
归晚点了点头,却有些委屈起来。到底是亲祖母,肯为他说好话,可谁能理解自个的心情。嘴上却道,“多谢祖母开导晚辈,让祖母跟着操心这些事,是我们小辈不孝了。”
“叫祖母了?这就对了嘛,谁也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老夫人念念叨叨似有叹息,从一边坐席上起身落座胡椅上,“祖母已是方外之身,原也不会过问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只是见你这丫头心思略重,便多几句嘴而已。”一面指了旁边的椅子让归晚坐下。
起先归晚哪里敢坐,终究绕不过老人家的好意,便将那胡椅往下手挪了挪,姑且坐下。
“这凡净山就一个好处,修行自在,了却烦心。你啊年纪尚小,这后头日子啊还长着呢。别在意这些,下回我若见着二郎,定会好好说说他,这人啊,得珍惜缘分。”
归晚顺其自然就出来谢礼,“祖母心疼晚辈,归晚很是感动,日后晚儿就日日陪在祖母身边,好生孝顺您吧。晚儿亦可听您讲经开导,定会受益匪浅。”
归晚明白,老夫人那样明理的人怎会一直拘着孙媳妇在凡净山,说不定会心思松动,跟着自己回晋阳府住呢。这便是她的小九九。
老夫人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归晚心里不禁有些不安,不会自己的心思又被老人家看穿?
果然,半天之后,老夫人沉沉的话传来,“你啊,可真心愿意陪着祖母在此?”
归晚见状,猜测是瞒不过祖母,便只有坦诚相认求得原谅。
“不瞒祖母,归晚来凡净山,一为拜见祖母,二则帮使君劝祖母回府。然等归晚来了之后,发现这凡净山委实清净自在,倒有些喜爱上这里,与祖母一见也甚觉亲厚,便也不舍得离开这里,离开祖母了。”
说着,她便跪下来了,“归晚本该早些坦白,然顾虑重重,攒到了祖母问询之时。若今日承蒙祖母不弃,归晚必会孝敬祖母,潜心修行。”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听完之后,老夫人轻叹一声,“祖母知晓了,定是二郎拉你而来,他那脾性你怎么能执拗过他”这些年,孙子没少派说客来劝自己搬回晋阳府。然那个晋王府自从十年前搬出来,她便不想再回去。
“好了,丫头,你想在此几日都可以,祖母不拦你,等你待腻了,便可以回晋王府。”
归晚一听,忙又道,“还请祖母别戳穿晚辈的身份,就让归晚做您的小丫头,陪您在凡净山修行解闷吧。”
“放心吧丫头,有你祖母在,没人敢打听你这些。”
自此之后,归晚便常出入这松鹤堂给老夫人抄经念经,闲暇时,久而不传出琴音的松鹤堂,这一天居然传出了久违动听的琴音。
阿月进去的时候,便瞧见宋归晚一身女子道服正在那古琴架前,信手抚琴,不由地吃了一惊。她心里道:一个小丫头居然也懂琴律?
她知道那把古琴,乃是老夫人甚是珍爱的古琴,老夫人都鲜少拿来抚弄,这丫头才来短短不过十日,登堂入室不说,居然还胆子大到动老夫人的琴弦。
她自己也是在凡净山带了有十年,随侍在老夫人身边,名为修行,实在不过端茶递水的道姑。这丫头一来,便全然占了自己的位置。
见老夫人并未在,于是她走上前,“这是老夫人最珍贵的古琴,你不过一个端茶递水的道童,岂可随意动它?”
归晚微微一怔,看向这个叫阿月的姑娘,先前自己只以为阿月不过是一个婢女,未曾想她也为人苛责,但自己不想与她起冲突,“我擦琴时一时没忍住,多谢阿月姑娘提醒。”
那阿月听了,便越发认定她是随便动了老夫人的东西,越发口气不好道,“没忍住?你一个新来的小丫头,居然敢登堂入室?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归晚听了,这才从琴弦旁站了起来,微笑道,“阿月姑娘说的对,人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里头传出老夫人温沉的话,“外面谁说话?”
只听阿月哎了一声,先一步出声:“老夫人,是我同晚妹妹说话呢。”
老夫人没有理睬,只问,“琴弦擦出来了?”
隔着帘幕,归晚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回祖母,古琴已经擦拭干净,只是适才,晚儿自作主张试了琴音,还请祖母责罚。”
那阿月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原来老夫人在内堂,擦琴弦也是老夫人吩咐做的,不过无论如何,这丫头不经允许就试琴,想必早已传入老夫人的耳中,此时她能做的,就是落一个尽职尽责的名声。
于此她也在恭谨回道,“老夫人,晚妹妹虽莽撞失了规矩,然到底年幼初来乍到,还请老夫人饶了她这一回吧。”
归晚心里只觉好笑,这阿月真真是个戏精,哪里也能让她插上话,不过老夫人如此慧眼,想来也早瞧清楚了。
果不其然,老夫人道,“阿月,你把香炉的灰倒一下。”
那阿月心中不爽,不能见证这丫头遭斥责的场面实在遗憾,故而此刻她铲香灰的动作缓慢,慢到她仿佛在擦拭什么名琴一般。
归晚很清楚阿月的心思,既然如此,便让她听听也无妨。
只听老夫人道,“一把老琴,放在那儿招灰,还值得你巴巴地跟祖母说什么,原也是为了你才擦出来的。”
那不远处在磨磨蹭蹭拨弄香灰的阿月,闻言手上一抖,那尚未燃尽的香,无声地掉下一堆红灰,落在了她的手腕,她赶紧去弹开,然而到底烫了一个红印。
阿月咬牙忍着,一声未吭,却听见老夫人继续道,“晚儿,可喜欢那把古琴?”
归晚道,“喜欢啊,这是前朝时代的名琴——春雷,难得一见,没想到祖母这儿保存着一把。”
“难得你认出这把春雷,既然丫头你喜欢,那这春雷便是你的了。”
那边哐当一声响,阿月不小心打翻了香炉,那香炉跌在脚面上,这下疼得她不禁喊了起来。
归晚和老夫人皆是一怔,归晚先跑过去,试图去扶起阿月,阿月下意识地就要推开,然忽然意识到老夫人在跟前,这才咽下心头的恨意,柔声,“多谢归晚妹妹。”
老夫人的脸有些难看,门外唤婆子入内,“把这些香灰清理掉,至于阿月,最近三日就好好养伤吧,别入这松鹤堂了。”
阿月的脸一片苍白,咬着嘴唇似有不甘,然也只能道,“多谢老夫人,阿月知错了。”
阿月离去后,老夫人面色一直不郁,本来还继续的话题也不再提了,只对归晚道,“祖母要打坐念会儿经,你且退下吧。”
归晚点了点头,只得离开。出了松鹤堂,归晚遇到了先前的刘嬷嬷,便向她请教:“若是惊了老君,是否可以通过诵经、抄经以求得原谅。”
归晚觉得砸了香炉,总是对太上老君不敬的,无论如何此事多少也与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