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嘈杂熙熙的人群阗寂无声,落针可闻。
由于受到信息量带来的莫大震撼,近乎所有人脸部表情都是茫然错愕。他们原本正为林秋白和鸿羽真人之间感天动地的师徒情而落泪,毕竟林秋白一片痴情,眼里只有鸿羽真人,却没想到林秋白竟另外还有两个师尊。
也不怨他们如此震惊,林秋白是个灵根尽废仙途永绝的废人,是怎么和上界仙君、三十三天药祖,这样垂范百世,见之忘尘的神仙人物扯上关系。
惊爆!惊天大瓜!
所有人瞠目结舌,激动的手都在发抖。
修兆珹、宿蔼听闻林秋白出事,急匆匆赶过来,正好看见这样一幕,也都怔怔地愣在原地。
包括长老们在内众人屏住呼吸,全都安静下来,等待林秋白的反应。
“前辈认错了,”林秋白从脑海里找不出相关记忆,甚至稍作回忆,脑海就如同针扎一般剧烈疼痛,他揉了揉眉,长发垂在肩头,咬住下唇,光线下脸色如瓷釉般白皙。
无埃雪袍流垠般铺呈开,银靴一板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剑鞘倒转递到林秋白眼前,寒临霄并未做任何解释,只道:“拔.出来。”
林秋白不解其意,却还是伸手握住剑鞘,开天辟地凝结下来的万年玄晶铸就的纯阳剑天然百邪不侵,杀意凛冽灵气缭绕,散发着不容人亲近的冰冷,但出乎意料的是,当他将手放上去,感受到的却是亲近和温暖。
“铮——”一声。
他轻而易举就将剑拔了出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心脏怦怦怦直跳。
对于剑修而言,剑就是他们的半身,多年的双修伴侣间都未必能拔得动彼此的剑,但林秋白轻易就把纯阳剑拔了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剑灵有如沸水在脑海里翻腾,低哑的声音反反复复——
“是他,是他,他还活着。”“我好想抱抱他,我要把他囚禁在上清山再也离不开我!”“你也不想往日的悲剧重演吧!拥抱他,禁锢他,让他离了你哪里也去不了!”“你难道还想自欺欺人把他当作小弟子?你那些肮脏见不得人的念头,我可一清二楚呢!”
寒临霄微微垂眸,看不清脸上复杂的神色,纯阳剑灵蛊惑他挣脱道德枷锁,这样的来势汹汹,几乎把他原有的坚持冲散崩溃,他耗尽心力才将它封回去。
踟蹰片刻,他小心翼翼抬起袖,摸了摸林秋白柔软的脸颊。
指间触感细腻温软,像是一碰即碎的脂膏,他勉力将潮水般疯涌上来的欲压回胸口,定定地望着他:“和为师回上清山。”
突然之间,一连串笑声突兀响起,云流玅慈悲的脸在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轻声道:“寒兄……是在同我抢人么?”
此时云流玅眉间一点朱砂殷红似血,就像染血的慈佛,面目狰狞而疯狂。他话是对寒临霄说的,眼睛却一瞬不瞬望着林秋白,周围分明有花有树,他的瞳孔却只倒映出林秋白的身影。
林秋白嗓音软糯无措,“绝对是搞错了……”
云流玅指尖一动,原本盘卧在他膝头的红毛稚鸡睁开眼,豆子眼看到林秋白,骤然一亮,扑扇着翅膀,把周围人冲得东倒西歪,其他人感动不敢言纷纷躲避,它就像倦鸟投林直冲冲撞进林秋白怀里,含含糊糊哼唧着,明显是久别重逢。
云流玅含笑望他。
似乎在说,瞧,连鸡都认出来了。
林秋白:“……”
云流玅笑意不减,他看向脸皮直抽搐鸿羽真人,“你是秋月在修界的师尊?据说他对你百依百顺……非常好?”顿了片刻,他笑意更深,嗓音清润动听却有股冷彻肺腑骨髓毛骨悚然的凉意,“但那不过是他可怜你罢了,毕竟当年他为了我,付出的远比你多的多……”
众人:……
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听见这样的话他们下巴都要惊掉下来。
原来他们以为的言听计从,从不拒绝只是因为可怜鸿羽真人吗?毕竟他们本以为林秋白对鸿羽真人一心一意,现在看来是师从三家,那么所谓的情深似海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鸿羽真人虽然是渡劫期大能,名动天下,但和药祖无法相提并论,一个是生活在传说中的人物,这么一看,林秋白的态度不像用情深重,更像是……可怜他?
如此一来,就能说得通了。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大家都拿同情的目光向鸿羽真人的……头顶望去。
原来……这才是真相啊。
周围道衍宗弟子面带尴尬,鸿羽真人头上绿得像是能挤出绿汁,细看眼底还有几分愠怒和不可置信。
他一直以为林秋白对他一片痴情,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怨无悔,他们是师徒,仅次于仙侣的亲密关系,但现在现实却告诉他,这样的亲密关系,除他之外,林秋白还有两段。
师尊很多,根本不爱他。
他甚至平庸得排不上号。
一时间,心里怒意翻腾又有些拔凉。
尤其是周围遮遮掩掩投来的怪异目光,透露出怜悯和八卦意味,更无异于伤口撒盐。
云流玅说完奚落的话就不再分他半点目光,只望着林秋白柔声道:“随我回三十三天吧。”
林秋白正要拒绝,腰间忽然一紧,原来云流玅拨下指间的玉戒,数十串玉环一环扣一环,如同九星连珠,紧紧缠住他的腰部,让他寸步难行。
看来是执意不让他走。
玉环通透明彻,像玻璃琉璃片一般透光,细看里面流淌着与毛细血管极为相似的毒菌,绝非等闲玉制法器,而是沁毒炼制的药玉,就是大乘期修士碰上一下,都无力回天。
林秋白一动也不敢动。
失而复得的小徒弟就在眼前,纯阳剑灵的执念空前强大,寒临霄好不容易才抵御住他的蛊惑,睁眼就看见这一幕,吐纳之间,拔剑向玉环斩去。
他不会纵容纯阳剑灵欲望,亦不会容忍云流玅禁锢林秋白。
这一剑敛尽山河,压迫感极强,掌门长老们也不敢托大运功抵抗,领着门下弟子远远躲开。
玉环碎裂,里面毒菌刹那间被碾成粉齑,云流玅指骨抽了抽,唇边笑意逐渐扩大,转眼两人你来我往过了上百招。
云流玅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却不擅长与人搏斗,若非寒临霄需要分神压制纯阳剑灵,两人也不至于暂时平分秋色。
现在只有修兆珹和宿蔼敢同林秋白站在一块儿,他们所站的地方始终平平安安没有被波及,都注意避开了他,不愧是老祖,哪怕打得如火如荼还能兼顾不压死脚下的小蚂蚁,也是……很尽心了,其他人站地方就没有那么走运,不是莫名石岩被削成两半,就是山岳被一掌拍成粉末,石齑从半空中砸落下来,一时间宛如冰雹降雪。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群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如同瑟瑟发抖的小鸡崽,被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撵来撵去,心惊肉跳地看着两位大佬交锋。一时间昏天黑地,山河色变,眼睁睁的看着寒临霄信手一挥,连绵山峰被削平大半,在澎湃威压下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众所周知纯阳仙君和三十三天药祖是亲兄弟,这样的粗大腿抱一条他们死而无憾,但林秋白竟然一次性抱上两条!他们看着浑身上下写满平平无奇的青年,心里简直想骂娘。这还不算,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能令两位老祖反目成仇,为争夺他不惜兄弟相残,同室操戈!太凶残!太难以置信了!
这样的丧心病狂的八卦适合他们看吗?会不会遭到天遣?
林秋白不在意周围的视线,面对担忧的修兆珹和宿蔼,他宽慰道:“没事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修兆珹凝视着眼前的青年,纤翘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眼眸盈满柔和水光像是晕染开的花涟,面容透出一丝苍白,他心弦蓦然一颤,之前想问的话就问不出口了,他只想看见他愉愉快快的,这就足够了。
宿蔼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他望着林秋白,一脸骄傲,“还是仙君和药祖慧眼独具,和鸿羽师叔全然不同!”
众人:……
就显而易见就是在骂鸿羽真人有眼无珠,不知道的还以为仙君和药祖在争夺什么不世之才呢。
耳聪目明的鸿羽听见这句话,气得陷些捏碎手里法器。
众人也是纠结不已,没想到这次百宗大会,真是高潮迭起,竟然吃到了大佬们的瓜,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吃瓜很乐呵,但没人告诉他们要冒着生命危险吃瓜啊,谁能想到两位传说中的大佬一见面就为了个废渣打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寸步不让?
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制止,全都安静如鸡。
郁楚辞缩在人群后面,一脸恍恍惚惚的模样,他满心以为这此林秋白好不了了,潘觉长老都已出手,十拿九稳林秋白要丢掉性命。
但——
他竟然还是纯阳仙君和三十三天药祖的弟子?
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敢相信。
这简直比他重生更不可思议,比修真界毁灭还要荒诞。
他本以为自己重生已经很幸运了……
就是心高气傲如郁楚辞也深受打击,一时半会儿喘不上气来。
摸约过了三柱香的时间,仍旧是昏天黑地飞沙滚石。
地面碎石木屑尘埃残骸积了几个大土堆,原先光鲜靓丽的男男女女现在个个灰头土脸活像遭了灾的难民。
萧瑟可怜。
林秋白深吸一口气,还能不能好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饭,但天上两人仍然打的难解难分,精力充沛,恐怕还能再战三天三夜。
简直是小潢文里器大活好攻们的标配。
不对,他怎么会想到这些?
林秋白脸上仍然是胆怯菟丝花般的表情,心里却悚然一惊,脑海里零零碎碎遽然闪过许多画面,竟全都是不可描述的场景。
见林秋白转身要走,时刻拿神识留心的寒临霄收剑归鞘,云流玅也不与他纠缠,两人至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但彼此都留有后手意识都奈何对方不得,何况林秋白才最重要,云流玅追上前去:“秋秋,你要去哪里?”
林秋白也是第一次被这样称呼,鸿羽以前都唤他徒儿,要不就是秋白,这样亲呢的称呼差点让他稳不住紊乱的呼吸“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