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玅眼含笑意,声音清泉般悦耳:“这本该是宗门准备的事。”
他的目光落在道衍宗宗主身上,明明是非常平静的话语,却让听者心肝一颤,从尾骨到脊椎慢慢爬上一股不寒而栗的惧意,他的目光虽落在宗主身上,却又未把他放在眼里,就像看微不足道的蝼蚁,叫人心底发寒。
宗主掏空心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前辈说的是。”微顿后,他回身催促旁边弟子,“还不快去准备?”
寒临霄视线则长久凝在林秋白脸颊上:“换颜法器?”
林秋白惴惴不安,白皙的脸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脸上的换颜法器是系统出品,不仅能改头换面,还能隐蔽灵识,如果系统还在就不会被识破,但现在系统消失,之前又蹭刮过一回,法器上的锁灵阵已经残损,再瞒不过仙君的灵识。
林秋白察觉到寒临霄的意图已经迟了,寒临霄并指为剑,轻轻一划,他就感觉脸上似乎有什么剥落下来,这么多年来他再一次感觉到微风真实吹拂在腮颊。
寒临霄定定望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容,手掌正要轻轻抚过他的鬓角,却在半途被云流玅劫住,短时间两人又有一次灵气对撞。
其实完全是机缘巧合,系统出品的换颜法器足以能把一个人的气息完全隐藏起来,若非系统消失供能切断,刚才两人又离得足够近,也不容易堪破伪装。
林秋白根本来不及阻止,一时怔住。眼尾余光注意到周围静悄悄的,连修兆珹和宿蔼都一副恍惚做梦般的表情,所有人都深感震惊——
易容法器虽然稀有,却也不少见。之前轰动修真界的绯闻就是兰蓊仙子为追求衡玉道人,用易容法器把自己易容成大美人。衡玉道人也是个颜控,两人结为了双修道侣。然而这一次翻云覆雨的时候,易容法器太过脆弱受到了损坏,明眸皓齿的大美人秒变秃顶豆眼,衡玉道人还以为见了鬼,裤子衣服都没套上一边大喊“救命”,一边连滚带爬地从洞府里冲出来。
从此坊街巷陌都流传两的自段子,还被刊物书画添油加醋描绘得曲折诙谐栩栩如生,一度成为修真界的笑料,
大多人都往美的方向易容,居然还有人故意走毁容路子的!?
林秋白本身长得美得过分,他们下意识去看郁楚辞,原本被人交口称赞的容貌在衬托下忽然间就变得平平无奇,尤其是有之前那张易容脸做对比,林秋白的美貌一时间被拔高到一个无人企及的高度。
此时他们心底就纳闷了——
还有人和自己的脸过不去!?
“有这么一张脸,我做梦都能横着走。”
在场修士们都来自大小宗门,脑筋转动得飞快,他们居然不约而同产生了合理联想,原来就是这样的绝世美貌将药祖迷得晕头转向,令活了上千年的无情道大佬动了凡心。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脑补另一段荡气回肠百转千回不可描述的三人行爱情故事。
震惊之余,他们心生感慨——
他们缺的不是师尊,而是盛世美颜啊。
时不时有人拿余光瞥向郁楚辞,且光亮得出奇,他们本以为不会再有比郁楚辞更好看的,眉清眸纯如秋水,气质清高如青山松风,天姿出众高高在上,一袭素衫叫人见之难忘。
但在稠艳容貌下,就被衬出寡淡。
郁楚辞显然也深受打击,两辈子他唯一有信心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他也习惯了众人追捧羡慕的眼神,此时如遭打击,羞耻无地自容,明明上辈子林秋白就是平平无奇的相貌,这一世怎么会牵扯出个转折,难道这也是他重生后的蝴蝶效应么!?
和他一起遭受众人同情怜悯的还有鸿羽,绿云压顶能跑马,不能更惨。
有人注意到他的脸,阴沉沉的像是能滴水。
但这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也许大佬们的感情生活就是这样充满意外惊喜和惊险刺激呢?
今日的事情广为流传后,师徒关系就成为公认的最错综复杂,危险唏嘘的关系之一。
——
半个时辰后,主峰议事堂内。
庄严肃静的大殿摆满了美酒佳肴,都是采用灵兽灵菜制作,有的小宗门或散修穷其一生也吃不到一回。这是宗主让弟子去大酒楼里买的菜品,道衍宗里压根没有厨房这回事,就是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没有筑基的都是少数,没有厨房就更不用说找到会做菜的人了。
林秋白穿着绯衫坐在椅上,洗干净手指抱着烤鱼啃了一口,他太久没沾荤腥,迫不及待舔了舔嘴唇,这时一方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他唇边的酱汁,他抬起头,云流玅缓缓收回手,眼眸含笑,似乎在做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林秋白软软地笑:“谢谢。”
云流玅温和溺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坐在对角,寒临霄看着眼前相处融洽的两人,分明是三人在桌上,却像他忽然没了姓名。
于是林秋白头一低,碗里又多了一块已经剔好刺的鱼肉,他动作微顿,夹起来放进嘴里,寒临霄默然不语继续处理另一块鱼骨。
林秋白瞥了一眼他冷峻严肃的侧脸,真的想不到纯阳仙君竟也会做照顾人的事情。
云流玅笑着开口:“寒兄原也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天,可是秋秋不喜欢肥腻腻的鱼肚,只偏鱼尾巴。”
寒临霄手边动作一顿。
云流玅笑盈盈地望向林秋白:“在三十三天时,我对秋秋的喜爱了如指掌,是么秋秋?”
寒临霄也望过来。
林秋白:……
云流玅将寒临霄给他挑完刺的鱼肉拨开,顺手摸摸他的发顶:“还记得为师教你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不要勉强。”
寒临霄眸色渐冷,靴底地殿转瞬间凝成冰面。
周围其他人瑟瑟发抖恨不得埋到颈子里,林秋白轻咳一声放下筷子到了杯凉茶递给寒临霄,寒临霄视线落在那杯水上,周身冷淡气息这才逐渐回暖。
云流玅淡淡一笑:“秋秋可不能厚此薄彼,不给为师倒一杯么?”
气氛又再度跌回冰点。
…
偌大圆桌净如磨镜,旁边只坐了他们三个人,道衍宗宗主长老们全都低眉垂眼站在边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楼里的佣人。起初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们还会震惊,到后来就逐渐麻木且佛系了。
因为林秋白并不记得自己与他们的关系,所以被这样伺候反而有些食不下咽,但不论怎么样他总该有所表示,表达感谢……
想到这里他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捧色泽澄黄的糖,这是他前两天闲着没事从菜园里摘了些麦芽熬成的糖,外面裹了一层半透明的糯米纸。
他磨磨蹭蹭将十几块糖分成三等分,轻声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可能不太好吃,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尝一尝,不好吃的话就扔掉吧,我不介意……”
糖衣还带着微弱的体温,落在掌心,云流玅视线一直落在林秋白脸上,此时终于转动目光,望着掌心干燥暖黄色的麦芽糖,他凝视了一会儿,把它们妥贴收入一只锦囊里。
这是秋秋第一次送给他礼物啊。
重逢的纪念礼物呢。
还是他心爱的爱徒亲手做的,他怎么可能舍得吃呢,必须谨慎保存起来。
林秋白:……
他又将剩下的分给了寒临霄,不经意指尖蹭过微凉的手心,时隔百余年再次见到了对他而言无比重要,他一度认为已经魂飞魄散的青年,寒临霄远不似表面的冰冷漠然,握紧那几粒小小的糖,他胸腔里涌动着近乎融化般的情绪。
—给我尝一个,快让我尝一个,这是秋秋亲手做的。
—我感受到上面全都是秋秋的气息,不能尝的话让我闻一闻!
—让我闻一闻闻一闻闻一闻……
剑灵喋喋不休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寒临霄闭了闭眼,深吸吐纳,片刻后,他才强行将它压回去,但这绝非一劳永逸,随着时间的推移纯阳剑灵也会日益强盛,林秋白活生生回到他面前,这股执意已经逐渐走向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
眼见几块糖把两位老祖感动至深,当宝贝似的收藏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神器的,这样珍之慎重。面部麻木的长老们几乎要灵魂出窍。
林秋白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宝相庄严的主峰议事堂吃午膳,毕竟议事堂连长老们都不能任意出入,吃饱喝足后,他轻咳一声:“我还是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师尊是鸿羽真人,两位前辈可能认错了人,天底下相似的人多得是……”
青年脸颊白皙染着红晕,可以想象出柔软的触感,寒临霄望着他单薄纤细的身子,眼底蕴藏着极深的情绪涌动了一下。
脑海里纯阳剑灵立即出声:不能让他离开!
沉吟片刻,寒临霄道:“为师与纯阳剑都认出了你。”
林秋白:“……”
他又期待地望向云流玅。
云流玅眉眼含笑:“小橘不会认错。”
小橘就是那只红毛稚鸡,正围绕着林秋白的腿肚子打转,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抖擞着蓬松的羽毛发出一声亢奋嘹亮的鸣叫声。
林秋白:“……”
心累了,毁灭吧。
一个凭剑认人,一个凭鸡起舞。
他可以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记忆是完完整整,中间没有任何断层,可现在这个荒谬的误会竟然解不开了!
林秋白默然沉思,寒临霄看向他:“之前执法弟子也在,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买卖有毒丹药,造成秋月观弟子伤亡的事情,若非寒临霄和云流玅即时到场,此时林秋白就被戴上寒铁锁住手脚,打入刑堂公开处刑,哪可能好端端的坐在大光里好吃好喝伺候着。
本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又听寒临霄提起来,周围长老们脊背沁了一层冷汗,林秋白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话音刚落,大殿陷入一片寂静,潘觉长老连头都不敢抬,额头冷汗襟襟:“林小弟子误会了,我们不会偏听秋月观的一面之词,肯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
寒临霄闻言沉默片刻,道:“此事甚易决断,将那死去弟子抬来,我亲自搜魂,一看便知。待事情了结后,你便与我回上界,此处容不下你,上清山才是你的家。”
众人:……
人家弟子死得凄惨,你还要搜他的魂,这心也偏到北冥海去了吧。
而且,上界……
奇珍异兽,珍材灵宝,大荒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