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远哭得很伤心,当时病房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妈陪着二舅妈在走廊上说话。
我说不出话来,又听到思远轻轻地说:‘阿理,我的手没了,我将来该怎么办啊?’
我无法回答他,只能说:‘思远,没事的,你活下来就好了。’
他说:‘可是我没了手,以后怎么上学呢?怎么写字呢?怎么画画呢?我是不是不能再读书了?’
说着说着,他哭得更伤心了,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就说:‘能上学的呀,我不是都能上学吗?’
他说:‘可你还有一只手,我的手全都没了,他们把我的手砍掉了!我现在是一个残废了!是思禾哥哥害了我!他是故意的!阿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那时我年纪还小,还不明白这些事情,心里并不相信叶思禾是故意的。但是很多年后,当我更了解二舅妈这个人,我就知道,在叶思禾下跪道歉时,二舅妈已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东西了。
因为这些东西,我现在也能从叶思禾眼里看到,那是一种快/感,是一种目的达成后隐藏起来的激动,是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兴奋。每一次叶思禾看着思远,我都能从他眼里看到这些东西,他藏得很深,可是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得见。
我相信思远也能体会到叶思禾的这种情绪,他是个敏感又心细的人,所以这些年来,他和叶思禾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
但是小桔,其实,我还能从叶思禾眼里看到另外一种神情,那种神情,我二舅妈和思远一定没有捕捉到,也许因为我不是当事人的缘故吧,我有时会看到叶思禾在远处悄悄地看思远,他的眼神里是——忏悔。
后来,思远渐渐地振作起来,他开始学着用脚做事。他用脚做的第一件事,是翻书,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坐在病床上,左脚压着书,右脚脚趾翻着书页给我看。
他的袖子空荡荡地垂在身边,动作看起来很笨拙,脚趾一点都不灵活,但是他很认真地练习着,对我说他还要学着用脚写字、画画,他还要继续回学校上课。
再后来,思远开始练习走路。
因为没了双臂,他的身体很难保持平衡,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没几步就会直挺挺地摔到地上去。有人在他身边护着时还好一点,若没有人,他一定会摔得很惨,有时还会摔到手臂伤口,痛得他在地上打滚。
思远在医院里治疗、复健,一直到过了年才回家休养。
这期间,他一直在练习用脚做事,吃饭、刷牙、洗脸、写字什么的。一开始自然是做不好,他很烦躁,经常会发脾气,发起脾气来就踢东西。我知道他还没有适应失去双臂的生活,于是在他回家后,就让我妈推着我,每天都去看他。
我陪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给他示范我的生活技能,我只有一只手能动,但我照样能自己穿、脱衣服,自己刷牙洗脸,自己上厕所,虽然做起来费时又费劲,但我一直坚持自己做。我对思远说,你还有两条腿,还能跑能跳,你比我幸运许多,我能做到的事,你一定也能做到。
思远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但是,他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像过去那么爱笑爱闹,眼神里也没有了那种桀骜的东西。他习惯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都不愿去,我们都能理解,只希望时间能改变一切。
到了第二年的9月,思远重新回了学校上学,虽然他的成绩差了许多,但好歹他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又过了一年,思炎出生了,我很怕思远会因为思炎的出生而觉得是我二舅、二舅妈嫌弃他,不喜欢他了,幸好他似乎没有这样的情绪,思炎挺乖的,从小由保姆照顾得多,二舅妈更多的心思还是在思远身上。
小桔,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了,这些年来,思远慢慢长大,念了初中,念了高中,进过游泳队,又开始专业学习美术,高考录取时虽然碰到了一些障碍,好在还是被Q大录取了。
最后,他认识了你,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起你,是去年的寒假,当时我看着思远的眼神,就知道,他碰到一个美好的人,他动心了。
认识你,也许是思远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这两年,他每次回家,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快乐,年初在外公家见到你,我更确信,你们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的。
虽然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但我相信,你们的未来必定是美好的,因为你们之间……”
秦理低下头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相信思远吧,小桔,看到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我真心地为你们祝福。”
我知道秦理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因为我和叶思远之间有——爱情。
秦理离开以后,我和叶思远通了电话,他对我说了生日快乐,还用中文、英语、意大利语为我唱了生日歌。我在电话这端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我听完了叶思远受伤时的故事,了解了他受伤后的康复过程,想到后来秦理又详细对我描述的另一些叶思远练习生活技能时发生的事,我就为他心疼。
他本不用承受这一切的,可是,他挺过来了。他从天上直接掉了下来,摔得血肉模糊,却并没有放弃希望,咬着牙忍着痛爬了起来,用他的双脚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他年轻的身体里装着梦想和希望,我仿佛能看到叶思远的身后张起了巨大的翅膀,他每一个步伐都坚实而有力量,哦!我为我的男人感到骄傲,即使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我相信,他正在远方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
而我要做的,就是努力地好起来,为他曾经惨痛的过去,为我们无限光明的未来。
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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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好转,叶爸爸来看了我,叶三叔、三婶、思颖姐一家来看了我,叶小姑、小姑夫也来看了我。秦理几乎每日必到,他带给我一个信息,叫我不要担心婉心,他们已经在监狱里做了许多工作,婉心绝对不会受到一丁点的欺负。
我和叶思远依旧每天都通电话,偶尔视频聊天,可是到了圣诞节前,他突然抱歉地告诉我,他回不来了。
我对他说没事,这时候,我已经能坐起来了,双腿和右臂的石膏也已拆去,但因为长久没有下地,我的两条腿已经有很严重的肌肉萎缩,再过些时候,我要开始进行复健了。
复健很痛苦,我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但康复治疗已经能进行,不然越拖越不好,于是每一天,我都在无尽的疼痛中度过。
因为骨盆骨折,我的髋关节处受伤严重,此时需要牵引和按摩,同时也让复健师为我做腿部的按摩,真正是疼到骨髓里了啊!每一次我都是忍着眼泪,实在忍不住了就大声地叫起来,喊着医生我不要按了不要按了。
医生笑话我:“人家截肢的、截瘫的都没你叫得那么大声,小姑娘忍着点儿,恢复得不好以后影响走路,或许还会影响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