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树影是令人感到不安的黑色。
孤儿院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它半卧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也只能看到一块黑影。
即使是夏天……这个时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我要找的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河。
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声音令他有所察觉,回过头来。
他说话时仍是很温和的口吻:“小遥,你来了啊。”
混在夜风里,让人觉得无端地冷。
那并不是源于“森鸥外对香取遥的态度”,而是另外的东西。
有的事情是不可以说破的,却通常会有不得不说破的理由。
我看着他,喊了一声:“林碳。”
于是他的脸色越发缓和,在夜里被赋予了温度。
“真是没想到还会有被你这样称呼的一天啊。”他有些感慨地说着,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那双修长的手,上面结着茧。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问他。
林太郎问:“你记得多少?”
我沉默了一下。
就记得林太郎和库洛·里多一起背刺我的事情了……可以吗?
当时的感情太惨烈,怎么也忘不掉啊!
林太郎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要知道感情是很能影响人判断的——”
他的眼睫极细微地颤了一下。
在我发出困惑前,他再次说了下去:“当时杀死你也是因为我的错误判断。”
“什么?”
林太郎缓缓地低下头,再抬起来时已经没有了那一刹的动摇,反而显得相当冷静。月光照在他脸上,我忽然意识到他也不小了。
库洛·里多那个男人是不会提醒他的——
林太郎说:“关于我将你认做了圣杯里的内容物,并且杀死了你的这件事……我想确实是需要道歉的。”
明明是道歉的话,却被他说得十分公式化。而且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什、什么杀死?”我说,“我当时不是……”
好奇怪,我只记得林太郎举起了刀,可是后面的场景却想不起来了。我是如何在那样的两个男人手里活下来的呢?
第四次圣杯战争时,圣杯其实已经被污染了,并不可能好好地实现人的愿望。而我的愿望当然也不是为了实现祖父的遗愿这么简单。被判定为“魔术天赋极差”的我其实一直想要找到机会证明自己。错过这一届就要再等六十年,到那时我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一个问题。
祖父当年死得急,为此我必须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我的记忆就是这样的啊。
林太郎说:“事实上那是你的第二次死亡。”
这句话就像突然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阀门一般,令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第一次……是在被祖父看中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因为身体不堪重负,所以我很快就衰落下去。祖父从那个间桐家找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术,说要往我的身体里种虫子。但是那分明是间桐脏砚用来骗他的,我当然不愿意。
但是面对浸淫此道多年的魔术师,反抗是没有用的。不详的、荆棘一样的花纹逐渐爬满了我的整个身体。求助的药研也不能第一时间明白我的意思。
还在犹豫什么呢?动起来啊!
没有人听到我的祈祷。
……作为复仇,在地下室里我计划将祖父杀死,却被闻讯赶来的药研阻止。我装作了不知情,结果被爸爸发现了。发动魔术的代价是迅速的衰亡……爸爸为了能让我活下来,从祖父那里抽取了生命力,同时在我的身上做了二重封印。
从此之后,我的魔术天赋才到了基本无药可救的地步。当然也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了。
就是在那期间,我经历了第一次死亡。
我的记忆自动对此进行了美化,这就有了我后来再次来到冬木市的事。但是……或许人的幸运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这次我碰到了圣杯,并开始许愿。许愿进行到一半被打断,可是圣杯里的此世之恶却已经溜到了我的脑子里,开始诱惑我。
圣杯回应了我的愿望,我如愿获得了强大的魔力,但是与此同时,身体也像破布一样迅速地衰败了。库洛·里多决定杀了我。
我逃了……最终恢复了理智,但是只记得他们要杀我。所以随意抽了一振短刀想要结束生命。
可是那刀叫作药研藤四郎,是绝不会刺伤主人的刀剑。
我被别的人杀死了。
那是第二次死亡。库洛·里多不愧是过去最强的魔法师。“魔法”和“魔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别让她再接触这些了。”林太郎皱着眉说。
他看着我死而复生,眼睛里再无温情。
*
我听林太郎说完了他拼凑出的真相,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他看得很开:“嘛,虽说如此,当年想要独占圣杯的想法确实不容狡辩啊。”
……
他看向我,紫水晶一样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毫无遮掩。
“杀死你的也确实是我。”
我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
我忽然意识到林太郎没有告诉我的还有一件事。
但那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我绝对、绝对不可以认识到这件事。
闭上眼睛再睁开,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听到别人说这句话也会被自动过滤。这正是库洛·里多当年留下的封印。
这或许就是大魔法师的高明之处吧。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了。
为了我自己也不可以想明白。
可是对于我这种什么事都想弄明白的人来说,这是十分痛苦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我……
从孤儿院出来,还要经过漫长的河堤才能到家。这是一条废弃已久的道路,连开车时都不必担心遇见行人或是别的车子。
夜风长长,散漫地吹拂过我的头发。
我忽然不想回家,走到河畔任风拂过。
突然就意识到,已经是夏天了啊。
我这样的存在,生活在时空的夹隙里,就连夏日的到来也常常毫无所觉。
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呢?
夏天的夜晚会有烟火。
一朵又一朵的花束在天空炸开,化作粲然流光,告知我:夏天确确实实来了。
我想了很多,木叶的事、宇智波的事,还有现在的这个家的事情。
最终的目光却停在向我走来的那个男人的身上。
斑穿着我给他在万屋做的那套衣裳,裁剪合体的和服看起来就十分舒适。
“……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啊。”他走过来,略带些抱怨地说,“我找了你很久了。”
真的吗?
我突然很想哭。
“有多久?”
我不想要无理取闹,也不应该和年轻幼稚的女孩一样为了无聊的事情发脾气。
可是我好想知道。
告诉我吧,你有多在乎我——
斑还是没有回答。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说:“你刚刚看起来就像是又要离开了。”
我不明白他的话,怔愣地看着他。
忍不住流泪。
我怎么会离开呢?
斑皱起眉。
黑沉的天被烟花照得通亮。明明灭灭之间,他好像还是和少年时没有区别。看着我的眼睛始终是黑而深的。他好像藏着很多关于我的心思,但是又好像只是我一厢情愿。
一会儿明一会儿暗。那时的我时常被这样的担忧弄得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