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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未完(1 / 2)

福哥儿过三周岁生日的时候,姜黎把他送去了沈家。这也是这么几年来,姜黎第一次见沈夫人。七月的天气,便是晨起也热。站在沈家的角门外,她抱福哥儿下马车,然后牵着她的小手把他牵去沈夫人面前,对他说:“叫祖母。”

福哥儿听了话,便仰起头看着沈夫人,奶声奶气地拖着尾音叫了声:“祖母。”

沈夫人还有些受宠若惊,满面无措。等姜黎把福哥儿送到双喜手里的时候,她也没反应出一句话来。姜黎却是寻常,也用最寻常的语气跟她说:“今儿福哥儿生日,晌午放在夫人家里过,到了傍晚,我过来接。”

说罢也不多留,这就要走了。然还没转过身子来,沈夫人这会儿反应了过来,忙一把拽住她的手,口齿不甚利索地说:“要不……殿下也留下吧……难得过来……”

姜黎自然是不留的,把手从沈夫人略显粗糙的手心里抽出来,微笑着道:“我就不留了,福哥儿在这里就成。他也没来过,夫人带他好好玩玩。”

这话说完,姜黎再不给沈夫人任何说话的机会,便踩上高凳进了马车。进去后又伸出头来,看向福哥儿嘱咐:“记住娘的话,祖母年纪大了,不要捣蛋,听到没?晚上娘就来接你。”

福哥儿头上戴着与衣裳同色的雪青儒冠,向姜黎点头,应她:“娘,我记住了。”

姜黎把福哥儿交给沈夫人是放心的,这便没话再说,与沈夫人又说:“夫人,那我走了。”便把身子缩回了车厢里。

沈夫人想留她,但留不住,心里怅然。然再低头看到小小个子的福哥儿,也就没了哀愁的心思。这不仅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她相见说话,也是福哥儿第一次来沈府上。之前都是她和双喜过去公主府,每次也都是只能看看孩子。今天听到姜黎把孩子送上门来时,就已经惊喜得无可不可了。

看着姜黎的马车走远,沈夫人弯腰抱起福哥儿来,往院里抱,一面看着他说:“福哥儿想玩什么,祖母给你找去。”

福哥儿便在她怀里回话,“堆木头,九连环,我还会赶围棋呢……”

沈夫人听着福哥儿说话就笑,心里暖烘烘的,又夸他,“哥儿真聪明,这么小就会这么多东西。不像你爹,小时候憨得要命,一根筋。长到大了,还是一根筋。”

听到提爹,福哥儿便好奇,问沈夫人:“娘说爹出去打仗了,怎么我都四岁了,爹还是没回来呢?祖母知不知道,爹在哪里打仗?”

好好的,提起他爹做什么呢?沈夫人抿口气,到底没现出伤心的神色来,只回福哥儿的话说:“在很远的地方,要走很久,所以这会儿还没到家呢。”

福哥儿小,大人说什么也就信了。再遇着好玩的东西,也不计较有没有爹的问题。在他的意识里,有爹没爹的分别,大约还没那么清晰。

沈夫人今儿高兴,自然带着福哥儿满沈府转悠,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他身上。双喜这会儿得脸了,是沈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自然也时时跟着。她看沈夫人带着福哥儿玩的高兴,自己也高兴,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沈夫人是沉浸在祖孙乐里没有空下心思多想,她作为个外人,想得自然就多些。虽说几年的时间足够长了,长到可以化解掉任何恩怨。但是为什么,姜黎不是在平日里从公主府的二门里出来见沈夫人,而是今儿特特把孩子送过来,温温和和地跟沈夫人说话,还让孩子在沈府上过生日。

她心里忖这事儿,却没说出来。不过想着,也许是自己多思也未可知。然也就到了第二天傍晚,事实就证明出她那不是多思多想,因为如意来找她,与她闲唠嗑,说:“阿离姐姐带着阿香姐姐走了,现在府上就剩我一个,真没趣儿。我说我也要跟着去,非叫我留在京城看家,真是……”

双喜不明白,“她去哪儿了?”

如意深吸一口气,看着双喜,“去西北了。”

姜黎忍了几年,在福哥儿满了三周岁,不惧旅途奔波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离开了京城。一个车夫,一驾马车,行囊金银若干,在长长且崎岖的黄泥路上一直向北。从闷热的盛夏走到寒冰满地的严冬,越往北越见荒凉。

路过某处眼熟的地方,姜黎会和阿香说起以前的事情。她们在这里扎过营,她们走过这条路。有几个姐妹,死在了哪一处。然不管在哪一处,都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在这人世间再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人死灯灭,什么都留不下。

姜黎不知道去西北能不能找到沈翼,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牵引着她,让她往这里来。不管是为了寻找沈翼,还是为了亲临那一处终结过往的所有记忆,她都必须来。

姜黎一直怕福哥儿忍不下这一路上的辛劳,结果是多余的顾虑,他明显很喜欢这趟旅程。喜欢马车跑起来的噔噔声,在车厢里摇到睡着。也喜欢黄沙扑面,在脸上蒙一层纱巾,覆住口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京城那宅院儿里看不到的。

姜黎没有跟他说去找爹,不过怕到了也没找到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她所希望的,是福哥儿在安心满足的环境下长大。所有的悲苦,所有的世俗压力,能越晚压到他身上越好。每每思及此,姜黎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母亲。至少,没在最合适的时候让福哥儿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们七月从京城出发,因顾念着身子,没有怎么急切地赶路,这一路便走了半年之久。到了玻琉城的时候,连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都过了。可这里还是很冷,冰天雪地,暮色稍沉的时候就难在街面上看到行人。

姜黎在旅店住下来,车夫一间,她和阿香福哥儿一间。福哥儿从小就是跟她睡的,一直没分开过,这会儿自然也还是与她睡一张床。阿香在旁边的床上,夜里偶尔会起来看两人有没有盖好被子。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

她们到玻琉城后歇了几日,养了养身子。阿香虽然在这里守了不少年,但对玻琉城并不是很熟。姜黎只来过一次,是沈翼带她来的,那一日吃茶看戏,玩了一天,所以她还稍微有点印象。只是,如今的玻琉城,和她印象里的玻琉城有不少出入。原因有二,一来是她记得不真切,二来,又经历过战乱,是比以前更残破了些。修缮的工作一直在做,却因是边境小城,所有的朝廷供给都不会来得很及时。

姜黎和阿香管不到这些,她们是有目的而来的。无心在这城里寻乐子逗留,只在歇了几日后,便要驾了马车往曾经她们西北军驻扎的地方去。那里是荒地,四面有山,也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印霞河。

阿香不是很能找到路,只知道那地方是在玻琉城的西面方向,至于在哪里怎么走,都不知道。姜黎对路的印象也没那么深刻,那一次毕竟是沈翼骑马带着她的。思忖一气,姜黎就没有让车夫赶马车带她们前往,而是直接去城门外的马市车行使了银子。

使了银子后,给她们赶车的是个小伙子,穿一身灰衣,身上有微微的马粪味。她牵阿香和福哥儿上马车,让这小伙子带她们去印霞河。印霞河是好找的,但印霞河也很长,到底去哪一处,那小伙子一面赶车一面又问了一气。

姜黎这里没什么可描述的,只道:“京城过来的军队驻扎在那里,有训练场。”

听了姜黎的话,那小伙子便了然了,只说:“你说的地方我应该知道的,没有错。但那里早不是秘密的地方了,军队也都不往那里驻扎。还是许多年前,有军队驻扎过。但是自从和北齐的公主和亲之后,他们就班师回朝了。后来又有军队过来,已不在那里扎营。”

小伙子这话一说,阿香拍一下大腿,道:“就是这里了,我们不找军队,就找这个地方。”

这就算把地方说准了,马车一直往那边赶去。这小伙子一路上话多,又问了姜黎和阿香许多话。问她们找这地方做什么,又问她们是哪里来的,不是本地人,此类种种。姜黎不答话,都是阿香与他说话,胡说乱说一气。

福哥儿听了话也好奇,抬头问姜黎:“娘,你和阿香嬷嬷找那个地方做什么?”

姜黎抱着他在怀里,看着他道:“娘和阿香嬷嬷以前在那里生活过,想去看看。”

福哥儿想一想,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姜黎这便笑起来,“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娘那时也才十六岁。”

福哥儿挠挠头,“是么?”

可不是么,那会儿姜黎才十六岁,还没有和沈翼好上。在那军营里发生过多少事情,这会儿在脑子里回想起来,都只有深深的感慨。她们在河边不论严寒酷暑地洗衣服,去小山上捡柴火,缝补许多衣裤鞋袜。在那一方不大的荒僻地里,一群女人在油灯下熬生活。她们走后,还有几个生病的女人留了下来,已无有人知道她们后来如何了。

马车一路赶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便是没有帐篷马厩,姜黎和阿香也还是一眼就还原出了以前这地方的样貌。虽也变了,一切却还是熟悉的。下了马车放眼望去,茫茫荒野,不远处一条长河蜿蜒在眼前,到了傍晚,便会印上霞光。

这里的雪都还没有化尽,到处都有残雪。灰白相间,别有一番旷野的风情。福哥儿站在姜黎旁边,拽着她的手,半张脸都包裹了起来,身上的小小斗篷边缘扫地,风一过就擦动地上的雪渣。这里鲜少人来,雪都还是松软的。

福哥儿看着这里的景象,忽操着稚嫩的声口开始念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念完了仰头看姜黎,说:“娘,这是我刚学的诗,跟这里一模一样。”

姜黎低头看他一眼,再抬起头看出去,果然是这诗里的意境。白雪微残,景色凄荒,印霞河边那株杨柳还在,顽强地活过了这么多年。杨柳下面正坐一老翁,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河边钓鱼。

阿香觉得奇怪,只道:“傻子不是,这时节那河里的冻还没化呢,能钓着鱼么?”

福哥儿记性好,教他什么都记得住,难为这会儿也会用,又抬起头看向阿香说:“所以说,钓的是寒江雪啊。”

阿香听不懂,只道:“福哥儿说的都对。”

那厢赶马车的小伙子又跳回马车上,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只对她们说:“我留在马车上等你们,你们要看就去看吧。待会儿回来,我再带你们回去。可别太磨蹭,这里太冷,没有城里暖和。”

阿香回头应下他的话来,自过来搀起福哥儿的手,把他往那荒地里领,一面带着他玩一面与他说:“当年你娘在这里受了很多辛苦,就在那河边洗衣服,去那山上拾柴火。亏得遇上你爹,否则这世上就没你娘,也没你啦。”

福哥儿任阿香拉着,回她的话,“那我爹呢,是不是在这里?”

听福哥儿这么问,阿香自还是扯谎话说:“你爹不在北边儿打仗,在南边儿呢。”

福哥儿听了便有些失望,低声说了句:“哦……”

这边阿香带着福哥儿玩,那边儿姜黎却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她在听了阿香那句“傻子不是,这时节那河里的冻还没化呢,能钓着鱼么?”后,就生了别样的心思。这么冷的天,这么荒僻的地方,谁会过来钓鱼?

她这么想着,便一步一步往印霞河边去。看着那株柳树,看着柳树下披着蓑衣的人,背影孤凉。会是沈翼么,她想着。越这么想,就越觉得那人背影眼熟,便不自觉地越走越近。

这一段路,她觉得自己走了好久。终于走到那人身后,却喉间发干开不了口说话,也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只怕见着脸又失望。她就这么站着,站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老先生,能钓得到鱼么?”

那披蓑衣的人听到有人说话,头上的斗笠动了动,便转过了头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惊住了。姜黎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僵了起来,隔了许久许久,才又说出一句:“秦泰……?”

是秦泰没错,曾经那个略带少年感的人这会儿成熟了,一点点生嫩气也没有。他看着姜黎,脸上也是惊诧,在姜黎叫出他的名字后都没反应过来。一直等阿香带着福哥儿过来,也惊得神经混乱,叫了他一声“秦都尉”他才缓过神来。这便丢下手里的渔竿站起来,看着姜黎声了句:“阿……阿离?”

姜黎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阿香一惊一乍的,看着他问:“你没死吗?”

秦泰听阿香这么问,突然笑出来,还是像以前一样露出两颗虎牙。他说:“差一点,命大,被人救下来了。”

这事儿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除了福哥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发呆以外,相对的三人都还在惊诧的情绪当中。一时间千头万绪,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姜黎和阿香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结果没想到他还活着,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这辈子还能再遇上。

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三个人都有些无措。姜黎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胡乱说了句:“你还要钓鱼么?”

秦泰转头看看自己在河边凿出来的冰窟窿,渔竿浸了半截在水里,忙弯腰去收渔竿鱼线,说:“不钓了,够了。”

姜黎低头看看,他旁边的小桶里只有两条二寸来长的小鱼,也不知钓了做什么的。只看着他收起渔竿拎起小桶,看着她和阿香说:“你们来多久了?这里没什么可看的,要不往城里去,去我家里,今天我招待你们。”

事情转变成这样,姜黎和阿香都难再有伤怀过去的心思。转头往这四处看看,确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会儿又见着了秦泰,想想算了,熟人相聚去,这里想伤怀的时候再来就是。横竖永远都在,且一日荒僻过一日。

决定了,这便要往玻琉城回去。原秦泰是走着过来的,这会儿要与姜黎她们一起,便要坐去马车上。坐到车厢里的话,这又不太方便,最后便坐在车夫旁边,陪车夫赶车。

阿香见了秦泰高兴,自然问他许多话,问谁救了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种种。秦泰气色不差,不过把这些年分开后的事情说了说。其实也没什么,他被一个打猎的男人救了,带回家去养了许多日子伤才好。后来在他家住了一阵子,一直不知该往哪去,便没走。而后长年累月下来,慢慢也就似一家人了。那男人的闺女正好中意他,后来自然而然成了亲。所以,秦泰这会儿是有家的。

能说出来的话都是轻松的,当然还有些微黯然的部分,秦泰选择不去说它。毕竟,事情也都成为了遥远的过去,说不说都没什么所谓。阿香也没问,那时候他有没有回去军营找过姜黎。好像大伙儿现在心里都是明白的,这件事情已经无关紧要。

那时候秦泰伤得很重,养了很久的伤才能下地走动。他自然是一直记着自己给姜黎留下的那个承诺的,说要带她走。但因为意外的发生,打乱了他的计划。等到他伤好能赶路找回军营时,姜黎已经和沈翼在一起了。他看不出来是虚情还是假意,总之在时隔那么久之后再去看沈翼和在一起时的状态,他做下了放弃的决定。

他对沈翼的兄弟情不假,对姜黎有过的冲动也不假。然在释怀的那一刻,只觉后者飘渺,根基不实。当然,他也觉得自己再没有脸面出现在沈翼面前,跟他称兄道弟。更不能夹在沈翼和姜黎之间,让三个人都不自在。是以,最后他选择悄悄离开。这一离开,便是这么多年。

一路上都是阿香和秦泰在说话,不触及敏感的事情。姜黎坐在车厢里一直没出声,听着秦泰三两句地把分别这么多年发生的事情说完,好像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但其中有多少难处,人的心性又随时间发生了怎样的改变,都是说不出来的。可能大约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两人从才刚见面说下几句话之后,就都明白了,过去的一切都只能是记忆里的事情,她们现在,也只算是旧年老友罢了。

秦泰听到了福哥儿叫姜黎娘,所以也没多问福哥儿是谁。他从那孩子的眉眼里看得出来,是谁的孩子。可也因为看出来了,心里又有了其他的纠结。暂时却又不能表露,只把姜黎和阿香带回了玻琉城城北角落的家里去。

姜黎便也见到了他的妻子,生得十分乖巧的模样,没有一点精明妇人的样子。做起事有时候也会忘东忘西的,但秦泰对她很有耐心,两个人的感情瞧着也很好。姜黎还记得秦泰以前跟她说过的话,她喜欢可爱的、乖巧的、听话的女孩子,笨笨的,逗起来才有意思。大约,就是他妻子这样了吧。

姜黎和阿香在秦泰家吃了饭,也看足了恩爱夫妻该有的样子。秦泰也有了孩子,虚五岁的小姑娘,和福哥儿同岁,只月份比福哥儿小一些,她是九月出生的。两个小家伙到一起倒也投缘,只管自己玩去,再不找父母爹娘的。

如此,谁还会提起那段仿佛飘在云际的过往么?没有人会提,它存在过,却终归是一场短时间之内的虚幻情愫。因为不可得,所以那时强烈。人年少时会对许多人动心,但能一起历经世事走过生死,在心里刻下抹不去印记,只能是那一个人。

秦泰招待姜黎和阿香,像招待寻常老友一样。但一直到吃完饭,他也没问姜黎和阿香为什么会来西北。吃罢了饭后,他又有事,拎上在印霞河钓上来的那两条小鱼出了门,让自己的妻子招待姜黎和阿香。

姜黎和阿香以客人的身份呆着,不多问什么。秦泰的妻子把家里年上没吃完的一些零嘴儿都拿出来,让她们吃着玩。三个人便围着桌子闲说话,不时再瞧瞧孩子。秦泰妻子跟她们没什么可说的,话里话外都离不开秦泰,说他小时候,原就是孤儿,在街面上讨生活,说他各种事情,都是姜黎所不知道的。听这些话从面前女人嘴里说出来,不过在证明一件事情,秦泰的过去,秦泰的一切,其实从来都和姜黎没有产生过真正的关系。

三个人在一起话说得久,却还不见秦泰回来。她们要走,也得跟秦泰招呼一声再走。阿香看姜黎不是很想继续再呆下去,大约没有找到沈翼,见到秦泰的暂时喜悦也不能真正让内心踏实,因便问秦泰的妻子,“他做什么去?”

他妻子笑笑道:“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去见债主。”

“债主?”阿香不解,姜黎当然也听不懂。

秦泰妻子回阿香的话,“是啊,这人可怪了。三年多以前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照理说官人是他的恩人才是,结果他却成了债主,日日让我家官人过去伺候他。因伤重断了条胳膊,就一直不死不活的样子,不大像个活人。天天在家劈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劈柴。官人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废了,是个废人,只能劈柴,所以就一刻也不消停。后来啊,谁家有柴火要劈的,都找他。最怪的是,他吃鱼只吃印霞河的鱼,冬日里也要叫官人去钓。哪里能钓得到,都是些小鱼苗儿。”

姜黎和阿香听着这话,忽而眸子都亮了起来。然后互看了彼此一眼,异口同声问:“这人叫什么名字?”

“那不知道。”秦泰的妻子摇头,“官人一直叫他大哥,没说叫什么名字。”

但凡是能联系上的事情,姜黎自然都不想糊弄过去。她一直觉得沈翼没死,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自己能做的该做的做完。不管死没死,这一趟来西北,都要把事情定下来。倘或没死,找到他要问问他,这么几年为什么一直不回去。如果人确实没了,她还自己带阿香福哥儿回去,独自把福哥儿抚养长大。

姜黎觉得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沈翼,就像她上午在印霞河看到秦泰背影时也觉得他是沈翼的心情,是一样的。一直思念一个人,便会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是他。觉得他还在,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问秦泰的妻子:“那人家在哪里?”

秦泰的妻子也是知道的,自然道:“在最后那排庄子,西北角上的破宅子里。”

姜黎听了话便有些迫不及待,看向阿香说:“我想去看看。”

阿香明白她的心情,别说姜黎,就连她听说了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债主,只吃印霞河的鱼,都觉得是沈翼。这会儿自然应姜黎的话,要陪她过去看看。秦泰妻子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如此,见她们想去,自己又没什么事,便主动要带她们去。这就关门落锁抱上孩子,穿巷口往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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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秦泰拎上那两条活鱼,去了最后排的庄子,踢开只及膝盖高的破篱笆门,进屋就开始淘米烧饭做菜。这破宅子里住着的男人,确实是三年多前他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沈翼。那时京城派兵过来支援,他听说了是沈翼的军队,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也因为他的关注,沈翼捡了一条命。沈翼被他救回来养伤养了很久,命是保住了,但被大刀砍掉的胳膊却再接不回去。

沈翼战后伤重,在秦泰家养了足有一年,才彻底恢复。那时秦泰以为他伤好了就要回京城,还想了各种法子凑钱给他凑了盘缠,结果他却不想回去。而后只好又把各处借来的银钱都还回去,找这地方给沈翼搭了个破宅子,让他住下。

秦泰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觉得是与姜黎有关,所以他也不问。直到今天看到姜黎身边的孩子,自然也就确定了,在没有他之后,沈翼和姜黎之间是发生了故事的。至于发生了什么,他没立场问,也不想再掺合。所以,他没有跟姜黎说沈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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