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动腕摇弦一瞬,铮铮之音响彻殿堂,一道强过一道。
被揉开了音色的钢弦不同于丝弦与皮筋的感觉,开篇便如置身刀光剑影的战场。
同一时间,少女背后的巨大画轴随着轮轴转动,竟开始走出画面来——
东海浩瀚,波浪层层翻天,映衬调音声声渐强。
被海浪冲洗的东海之滨,身穿玄甲手持长戟的士兵队列纵横,直至画卷边沿亦填充补完,仿佛无穷无尽,气势不输景致雄壮。
曲调一转,变为一段紧凑的急奏。
少女深厚的功底凝在指尖,令每一声弹跳都如兵器相拼时撞出一般。
对应的,画轴已转至操练场景。
雄辉下飘扬的旗帜已道明他们的身份,是东海军的操练场景!
这么多年来,众人一直将东海郡国视作一个特殊的地方。
他们不懂那里的人,也不懂那里的民情,只觉他们诡异特殊,不敢靠近。
到这一瞬,大家才回过神来,这画卷之中,画的全都关于东海郡。
耳中乐音环绕,眼中画布转动,每一段奏调都完美贴合画中意境,反过来,画卷又像是乐曲的诠释,震撼之下,所有的感触都清晰且强烈,甚至倍增!
大殿之中,已有人将目光投向站在控制画卷节奏的李子肃。
也只有李子肃,能有匹配上这段乐曲的画功。
听着铿锵之乐,再看画中雄狮,已有人心中计较起来——
难怪东海国的人这般嚣张有底气,手中握有如此兵力,自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可、可他们是疯了不成?
在这大殿之上,奏响铮鸣之乐,展出雄壮画卷,唯恐旁人不知他东海军多么厉害。
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的示威?
是担心陛下不够忌惮他们?
座中,怜氏直直的盯着琼珠,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固执的女儿想要做什么,搭在膝上的手不觉紧握成拳,直至被另一只温暖的大掌覆上。
东海王眉眼沉静的看着她,似一种无声的安抚。
怜氏看他一眼,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立刻望向琼珠。
就在这时,曲风急转直下。
原本铿锵的音色被揉成绵长婉转的绕梁余音。
在渐渐褪去了开篇的雄壮气势后,曲调逐渐透出几分凄婉哀凉。
画境也变了。
原本景色装阔的海岸,只有一抹残阳,以及遍布的尸骨。
尸骨无血,只有瘦皮包骨,都是饿死的。
然残阳洒布,在粼粼海水的映衬下,犹如血水流淌。
随着画卷滚动,一具一具尸体的死态被放大。
一幅一幅,有蜷成一团的孩子,有依靠的夫妻,还有孤独无依的老人……
画中之地,犹如人间地狱。
奏响的乐曲,仿佛是死去的人留下的哀怨之声。
透出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这是……”今日宴席亦有女眷在场,都是生长在皇城的高门贵女,何曾见过这样骇人的场景?
甚至有人在看到画中细致勾勒的尸体死态时,泛着干呕扭过头去。
不是他们夸张,而是作画之人太过离开。
让人望而生怖生恶。
“这是多年前的东海郡国。”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引得几人侧首。
话是安王妃说的。
她坐姿端正,不曾回避过那些可怖场景,而是无比认真的赏画听音。
一旁的人闻此言,忽然明白了什么,此前那点猜测和心思,忽然就淡了。
乐勋的眼眶已红了,连带着身边的长子乐清与儿媳许氏都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态。
他们都知道,画中的场景没有一丝一毫夸大。
这是真切经历过的场景。
多少年来,外人不懂东海国的情形,那是因为他们不曾经历那一切。
多少次,他们想要辩解,想要与朝中那些声音对抗,然而,他们也拿不出办法来。
随着东海郡国实力日益增强,他们在朝廷眼中,只会成为一个渐渐膨胀的威胁。
可原来,他们是可以看到的。
琼珠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看到了。
令人窒息的凄婉绝望才刚刚在众人心中化开,便在少女陡然收势衔接的扫弦中被一扫而光,原本沉重的心情,在一声声加重拔高的弦音中被重新催起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