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宁笑了一下:“郡主果然是在担心小王爷。”
他抬起头,眼神清明又无辜:“可是,这些不都只是郡主的猜测吗?无论是明太后的意图,还是淳于氏的动机,郡主有证据吗?”
“傅修宁,你少跟我装糊涂!”昇阳忍无可忍,低声呵斥。
傅修宁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盯得昇阳有些喘不过气,他低声道:“论到装糊涂,我可比不过你。”
昇阳心头猛震,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推开,可是傅修宁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把将她往自己怀里拉,昇阳挣扎起来,结果他的力道实在太大,她重心不稳摔进他怀里,傅修宁好像忘了疼似的,全无刚才动辄抽气颤抖的虚弱样子,一个翻身把她给压住。
陌生的感觉让昇阳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滚开!”
“你不是来求证的吗?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要逃了?”
“傅修宁,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放开我!”
“你想的不错,我就是故意拉你当挡箭牌,与你的关系变得不清不楚,也是我向淳于氏敲了这个警钟,若他们心慌意乱的顺着明氏的计谋走下去,意图将怀王殿下当做筹码,那就离死期不远了,所以他们临时调头,选择了小王爷周湛,也为明氏的计谋添了一回堵。你是周湛的姨母,也是昇平县主的姐妹,你断不会让小王爷陷入这种斗争之中,所以你一定会留下来,留在这里。”
傅修宁的目光锋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看着被自己压着的人,笑容中带着一股狠劲儿:“我做了,就敢跟你承认。你呢?你敢承认你心里的事吗?这样遮遮掩掩有意思吗?”
昇阳也不挣扎了,她同样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咬的用力:“若周湛有三长两短,我会亲手杀了你。”
傅修宁低低的笑着,无所畏惧。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小姑娘?”
昇阳一怔。
他深深地看着她,缓缓道:“有生之年,我再不会像喜欢她那样再喜欢别的小姑娘。也不会再有那个小姑娘认真做一件事的样子能有她那样吸引人。我曾经想过,若能被她那样用心认真的人爱慕,定会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现在我觉得,被她认真的恨着,或许也不错。”
昇阳因为挣扎,手抓着他的手臂。直到他说完这句话时,她感觉手中一阵湿热,偏头望去,已是一片鲜红。
“起来。”她盯着他的伤口,语气无波无澜。
傅修宁不动。
昇阳动真格的生气了:“让你起来听见没有!”
这一次,傅修宁犹豫片刻,竟然真的乖乖的翻身放开了她。
昇阳飞快的站起来整理自己的仪容,回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大步离开房间。
傅修宁看着被她大力打开没能合拢的大门,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稍片刻,她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手里端着新的热水和药草、纱布。
在昇阳的指示之下,她们合力帮傅修宁换了药,然后麻溜的收拾一番撤离此地。
昇阳由始至终都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等到下人撤走,她重新走到最初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转眼之间,傅修宁已经感觉到她周遭重新冷冽起来的气势。
昇阳的心情已然恢复平静,她直直的看着傅修宁,好像不是在看一个刚刚对自己唐突的男人,而是在看一个对手:“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便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傅修宁,我不希望周湛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和在一起,所以如果你带着那份私心,执意要做这些,我只能告诉你,从今日起,你我势不两立。”
傅修宁眼神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昇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明氏大权在握,更清楚淳于氏野心勃勃,但在这个猜测里,我们好像还少考虑了一部分——今上在位三年,膝下皇子就有三个。淳于氏和明氏的斗争固然不可小觑,但这三位皇子,也不能当做不存在,不是吗?”
昇阳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笑意。
傅修宁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四殿下当日投靠贵妃,在明氏拥护之下登基称帝,郡主恐怕也不清楚今上与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盟约,冒然的将此处当做突破口来处置,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可是我相信人心啊。”昇阳笑意加深:“皇位这东西,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诱惑。无论今上与太后之间有什么盟约,当今上的太子和皇子诞生那一刻起,事情定然有了变数,退一万步说,哪怕今上真的会拱手让出皇位,太子和其他两位皇子背后的人,未必会答应。”
“郡主别忘了,明氏大权在握,镇国公府手握兵权,明氏经过此事,京中势力已然收拢大半,纵然是今上的太子和皇子,也未必有一争之力。”
“况且——”傅修宁抢在昇阳争辩之前补充道:“以下官对太后的了解,做事都要从根本上来,一旦今上都没有资格继续坐在那张龙椅上,郡主觉得他膝下的太子皇子,还会有机会吗?”
两人的唇枪舌战将氛围掐得逼仄紧张,昇阳缓缓起身,已有离去的势头:“多谢傅大人提醒,或许先弄清楚皇上与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约定,能让事情变得更简单些。”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修宁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沉的能滴出水来。
半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溜了进来,霍昂一搓着手,一边看昇阳离开的方向,一边看傅修宁:“怎么,聊得还愉快吗?”
傅修宁靠着枕头,扯了扯唇角:“你不是很清楚吗?何必再问。”
霍昂一不乐意了:“傅修宁,你这人也忒过河拆桥了,从前你不愿出手,我事事亲躬,现在你受伤,我打开大门相迎,可你呢,升了官得了风头,对我就不大客气了,这可不行。”
傅修宁笑了一下:“合着你事事亲躬,最后的功劳都落在我身上了?”
霍昂一打了个哈哈,把这事儿抹过去了。
“啧,你这样子也太难看了,你身手不是不错吗?怎么被一个小护卫偷袭还伤成这样了?我猜猜……你是不是故意让自己受伤,这样她找来的时候就没办法对你大发脾气了?敬远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长情归长情,这样算计就不太好了,显得不真诚……”
“你对着她时那副作则心虚的样子,便是真诚了?”傅修宁冷不防的发问,问的霍昂一措手不及,十分心虚。
“胡说,我哪有!”
傅修宁看着他冷笑。
霍昂一发誓,如果不是因为这小子以后还能守望相助,他此刻就想用枕头把他闷死。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可不是那美颜俏丽的昇阳郡主。”
傅修宁的眼神多了一丝冷意,霍昂一看出来了,他不喜欢别人打趣这位郡主。
娘诶,这是爱的有多深沉。
“你此刻说出来,我可以当做没什么。但若是以后我自己查清楚,那就是两码事了。”傅修宁给出最后的通牒。
霍昂一一听,心头一跳,这小子是认真的。
他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过去的三年,他简直三十顾茅庐也没能把他请动。偏偏这小子和官场上其他人不一样,文武双全,眼界和谋略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且他比他们兄弟更强一点的地方在于,他本就生在京城,自小接受的就是京中族学的高等教育,还有过风光的巅峰,对那些门门道道的东西要更懂,只是他放任自己随波逐流了而已,否则现在何止是这个位置。
他请了这么多次,他一次都没有动容,偏偏是在那个昇阳郡主回来之后,他突然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想明白了,开始有所行动。说不是为了那女人,他打死都不信。
傅修宁这个人,对一个女人都这么长情,他一定也会很记仇。霍昂一踌躇半晌,忽然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一跺脚:“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这事儿也不是我做的,我就是……机缘巧合的在里面多了一层关系罢了,但我先声明,我根本没掺和,这事儿说透了与我无关。”
傅修宁:“别废话,说重点。”
霍昂一挠挠头,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半天,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想来你也知道,昭王府那位王妃,那位荣安侯府的千金,曾经离开昭王殿下外出过几年,我和阿烨那时候与她相识,便义结金兰,是个结义兄妹的关系。后来她为了救未来夫君同门的师姐,几乎豁出命去,一来二去,我们便都熟悉,连着那位师姐和最小的妹妹,五人一同结拜了。”
傅修宁沉默了一下。
这事情他记得,那是三年多以前,崇宣帝还未驾崩,朝野上下正为昭王殿下一事闹得鸡飞狗跳之时。
那位曲氏的师姐,唤作曲昙桦,后来昭王殿下退出这些纷争,之留了一个工部的任职,这些年来工部一些器具的发明,虽然都是昭王殿下挑大梁,但是听闻也少不了这位曲师姐的相助。曲昙桦是曲氏后人,与昭王殿下在工学上的天赋不相上下。
只听霍昂一继续道:“老大,就是曲昙桦;最小的老五,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羌国公主,邬哲的亲妹妹。”
羌国。
傅修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隐约有了些线索。
当年,曲氏门人被二殿下和三殿下派人假扮成淳于皇后的人追杀,昭王妃为了保护曲氏后人,也就是曲昙桦和她手下的其他人,让她们伪装成了羌国人。后他们为帮助昭王殿下,悄悄潜入大禹,还是昇阳郡主帮忙隐藏了身份。所以昇阳和昭王府颇有渊源。
那次之后,曲昙桦为昭王殿下洗清了谋害太子的罪名,也为曲氏一门正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妹妹在此,当时还是羌国王子的邬哲亲自赶到大禹,明里暗里的为曲氏门人撑腰,大有拿两国和平来做筹码的意思。
最后的最后,曲氏门人全都得到了赦免,再不用背负亡国余孽的身份,昭王殿下为母亲正名,脱离贵妃名下,认祖归宗。淳王府昇阳郡主被封为和亲公主,远嫁羌国。
霍昂一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家老四……哦,就是昭王妃,你知道那丫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昇阳的关系好,听说昇阳要和亲,怀着孩子差点动了胎气,要不是老六拍着胸脯保证,老四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昇阳嫁到羌国王宫绝对不会受委屈,且昇阳也没有被强迫,我家老四指不定要难过成什么样子,可谁都没想到……”
傅修宁拧眉:“什么?”
霍昂一当真是难以说出口:“后来我们才知道,邬哲那厮根本就不是为了亲妹妹来的,他是为了曲昙桦来的。老六为了护着曲昙桦才把人藏到羌国,他居然对我们老大动了心。后来又知道曲昙桦和昭王殿下有渊源,大禹和羌国又有联姻之意,昭王殿下既然是皇亲国戚,那曲昙桦算半个皇亲国戚也不为过。”
“他异想天开的觉得,若是能对大禹皇帝暗示一番,让曲昙桦代表大禹做了这个和亲公主,那就万事大吉。可没先到淳王府这位郡主自告奋勇的要和亲,顺理成章的就成了。”
霍昂一叹了一口气:“邬哲这厮,治国之才倒是有,就是对女人太没控制力,听说他得知昇阳搅了他的好事,心里就恨上了昇阳。你想想,这姑娘是要背井离乡嫁给她的,这人去了羌王宫,还能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