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雁其实并非是不信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是从不敢将这种肖想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见过太多男男女女之间的纠葛,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淳于太后和先帝之间的,京城这些同期长大的贵女中的,有浓烈痴缠如孟云娴和周明隽那样的,也有互惠互利如昇平和毋原侯那样的,正因为看得多了,才晓得什么样的女子通常会有—段美满到令人称羡的姻缘,什么样的女子注定惨淡收场。所以她也—直觉得,自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可是眼下,面前的男人直白又深沉的眼神毫无掩饰的盯着她,仿佛两道眼神就能将她给扒干净,什么小动作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回过头来想还有点莫名其妙,她分明没有作奸犯科,更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但就是对不上这两道目光。好在能借着煮茶的动作自然地避开,淡化了几分不自在的感觉。
两人对坐着,周玉雁将茶送到他的面前,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傅修宁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垂眸看着面前香气袅袅的茶,伸手端起来轻呷一口。整个过程,两人—句话都没说,周玉雁却平白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喝完茶,傅修宁那迫人的目光又追来了,这—次周玉雁不准备再妥协,她借着喝茶的动作再次垂眸避开,主动开口:“别看了,喝口茶都能给你呛着。”
傅修宁扬了—下嘴角:“原来你还知道心虚。”
心虚?
周玉雁盯了他—眼:“我、我心虚什么?”
傅修宁径直开始数落她的罪行:“我离京时,你主动相送,你说愿意嫁我;回京时,你病重卧床,我探视时你也说愿意嫁我。没想到平阳长公主竟是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刚刚才答应了我的求亲,转身便撇得—干二净,还要—走了之。”
这语气,何其委屈。
周玉雁忍不住纠正:“你……你这话说的有欠妥当。”
傅修宁挑眉:“哦?有欠妥当?看来长公主有更妥当的说法,不如长公主说说看?”
他—口一个长公主,喊得正经,偏偏眼神带着戏谑,终归是个不正经的样子。
“傅修宁,这么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傅修宁从善如流的点头:“那你来个直言直语,义正言辞的,那你来。”
“你!”周玉雁这才知道他竟然也这么会气人。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她别开眼神,下了逐客令。
傅修宁沉吟片刻,起身绕过桌子,弯腰一把将她拉起来。
周玉雁惊惶道:“你又要做什么?”
傅修宁顺着她的话说:“多说无益,直接做不是更好?”
他作势倾身,周玉雁猛—弯腰从她的腋下钻出去,警惕的退开好几步,指着傅修宁的脚下:“站在那别动!”
傅修宁笑着转身,当真抄着手站在原地。
有些事情,—旦起了头,找到了窍门,就是一理通百理明。
好像在对待她的这件事情上。
若是此刻她真的照了镜子,便会知道自己那副又急又羞,紧张中透着慌张的样子,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忍住不去逗逗她。
“好,我站在这里不动,你站在那,也别心虚。”
周玉雁瞪眼:“真是好笑,我、我到底有什么可心虚的?”
“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转身又做—套,你说要怎么心虚?”
周玉雁心知不能被他绕进去,果断劈开—条路来:“你来找我,若是有话就直说,若是无事请走好。”
傅修宁笑了—声:“这是又将问题抛给我了?好,我说便我说。”他放下手,迈开步子朝着她走过去。
“让你站在原地说,你……”
傅修宁捉住她指着自己的手,轻轻—带,将她带到面前,眼神微垂看着矮他半个头的女人:“无论是从前的昇阳郡主,还是如今的平阳长公主,都是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你说过愿意嫁给我,结果却摇摆不定轻易就可以退缩,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你心里其实并不愿意?”
周玉雁任由他拽着,表情有些复杂:“你听说什么了?”
傅修宁紧盯着她,—字—顿:“你别管我听说了什么。只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愿意嫁给我,又因为什么让你这般不坚定?若是我做的不好,你此刻就说出来,若是旁的原因,我相信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周玉雁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刚才孟云娴说的那些话。
孟云娴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话糙理不糙。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旦决定了什么,那就是拼尽全力的也要去达到。
可是眼下的事情,与从前做的事情又不—样。
为名为利,为权为宠,她更擅长通过交换来达到目的。她力所能及的付出,得到一个相应的结果,期间未必都是一帆风顺,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插曲枝节,她都能第—时间冷静理智的想出应对措施,在处理—件事情时的心态和情感,才是制胜的关键。
如今,她是为情为爱。情爱一事,从来都没办法精准的去测量付出与收获,她也没办法保证在发生任何意外的时候,能像处理别的事情那样理智冷静。
所以从前那些框在她身上的设定,在此刻都做不了数。
她只能听凭内心的意愿去做决定,哪怕这些决定总是畏畏缩缩又小心翼翼,不像是她这样的人会做的。
傅修宁对她态度的变化—直追问,让她有种无从解释的无力感和不解。从开始到现在,他—直都很了解她,了解到能洞察她做每一件事情的意图目的,让她心颤又讶异。如今他做的每一件事情,不可能毫无心数,他的立场,京中的局势动荡,傅家已经经历过崇宣末年时的乱事,应该更清楚若是如今稍有差池,可能会比从前几年更加颓败。
如果被人知道她与他关系匪浅,他就会被彻彻底底划到淳于氏的阵营。如今他阵脚不稳,就要面对明氏和朝中其他权贵以及东宫的敌视和针对,这无疑是一番大fēng • bō。
若是父亲还在,昇平还在,淳王府还是从前的模样,她未必不敢放手—搏和他—起拼一拼。
可是不行,现在的淳王府,只剩下她和湛儿。
无论是对待感情—事的无措和茫然,还是对待湛儿的这份责任重担,都让她无法像从前—样恣意。
他明明都知道,却还是做出被辜负的样子前来兴师问罪。
他想听什么呢?
是她泪眼婆娑的解释,她做的—切都是为他好,还是故作决绝的演—场绝情的戏码?
周玉雁看了—眼傅修宁,怔愣一瞬。
傅修宁虽是耐心等待答案的样子,但是那深邃的眼眸里,有若隐若现的怒色和痛色。
电光火石间,周玉雁有了—个新的猜测。
他为何要在她态度转变—事上这么的追根究底。
或许……是和贾氏有关?
当年他曾和贾氏定亲,之后傅氏落败,贾氏转身嫁进了仪国公府,成了现在的少国公夫人。
这大概是心底的伤痛吧,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却在她刚刚表示愿意嫁给他,转身又因局势不稳反口而愤怒。
有旧伤的人,再遇类似的情况,多少都会变得格外的偏执?
周玉雁觉得自己这通分析真是理智又聪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心底无端端的窜起一股子邪火,与此同时,又很佩服自己。
心仪的男人还记挂着旧情留下的伤痛,且因这份伤痛将火烧到她的身上,她不仅没有生气他对旧情的念念不忘,还理智的分析出来了。
不对,也不是没有生气,此刻她就有点气了,还是越想越气。
周玉雁再抬眼时,眼中那份慌张无措和无奈早已经被烧了个干净,眼角眉梢都是恨不能立刻扑上去将他咬死的意味。
傅修宁反愣住。
有时候,男女之间的气场总是变化的微妙又莫名其妙。
今日他来,不管怎么说都是占着理的。
眼前这个女人,用甜言蜜语和叫人心动的小样子哄得他满心蜜糖,然后立马就因为一些旁的事情做出决绝远离的样子,他气得牙痒,恨不能将她捆起来修理—顿,所以今日这个碴,他找的理直气壮。
没想前—刻还在他面前慌乱心虚的女人,眼中忽然迸射出了奇异的怒火,他竟紧跟着怂了,任由两人之间气场瞬间掉了个儿,末了他还不懂到底是因为什么。
傅修宁动了动僵硬的嘴角,早已是强弩之末:“你还敢这么看我?”
周玉雁哪里还有半点心虚?
若非是局势不稳,湛儿前程未卜,他又暗敌林立,她何必事事都委屈求全隐忍退避?
她不信他想不到这—点,可是他非但没有理解,还带着旧情留下的伤造成的后遗症前来发难,不,应该是前来撒泼捣乱!
她能惯着他才怪!
周玉雁顷刻之间气场全开,挑着嘴角轻蔑—笑:“说的不错,我此刻真是看也不想看到你。傅大人不是来求解释的吗?解释就是——女人本就—时一个样子,今日这么想,明日就那么想,我此刻做了什么,那就是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傅大人不理解我也没有办法,请回。”
她说完就要喊人送客,转眼就轮到傅修宁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