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昙桦唇瓣微颤,欲言又止。
周玉雁端坐着,慢条斯理的理袖子:“想必以曲姑娘和邬哲无话不谈的知己关系,应当知道我与邬哲可能比曲姑娘和邬哲要更加清清白白。对事不对人的说一句,当年我是诚心诚意嫁给他做妻子,但凡他有一丝尊重的态度,和与我好好做夫妻的心,我们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我从不曾对不起他,所以如今,谁也没办法用什么道理来约束我框着我。”
曲昙桦急忙道:“这正是民女想要说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长公主和羌王的缘分是前世修来的,今生才能做夫妻,况且羌王如今对长公主用情至深,甚至沉沦颓丧,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更愿意为自己的错做一切的补偿,难道这些都不足以换回长公主的一个机会吗?”
“若只因他一个人的真心,当年他对曲姑娘一样是真心实意,连平妻这种折辱皇室身份的想法都能想出来,为何也换不回曲姑娘的一个机会呢?”
曲昙桦被问的哑口无言,周玉雁替她作了回答:“因为正如我方才所说,情爱一事,同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当年曲姑娘身负曲氏的重担,有远比男女私情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且若真的与昭王合作,便要将曲氏门人全部送到大禹,曲氏本就身负巧技,若与羌国有什么亲密的联系,迟早惹祸上身。所以曲姑娘和邬哲的这段缘分,时不对,地不对,人对也枉然。”
“至于我与邬哲,空有促成夫妻关系的一个契机,却从没有一天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相处过,我与他还论不到什么辜负与抱歉,不过是人不对罢了。”
周玉雁说的每一个字,曲昙桦都听得认认真真。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她眉眼微挑,没有了刚才的急躁与迫切,反倒多了一丝探寻:“听长公主的意思,好似已经寻到了那个对的人似的?”
周玉雁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承认的坦荡:“差不离。”
曲昙桦忽然收起笑意,认真严肃道:“看来在长公主心里,人对不对,比天时或者是地利要更加重要。你们二人得了赐婚,千里姻缘来相会,却因为长公主所谓的人不对,就要将这段姻缘掐断?可是民女没有记错的话,长公主如今还是邬哲的妻子,你与他的关系,关乎两国之间的和平和未来,长公主真的决定为了所谓的‘对的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周玉雁不怒反笑:“曲姑娘好像弄错了我的意思。”
曲昙桦怔住。
周玉雁也收起了笑脸,同样严肃的对她说:“曲姑娘一番话,便将我口中这个‘对的人’置于十恶不赦的地位,好似羌国与大禹未来的关系是否交恶,局势是好是坏,都归咎于我与‘对的人’是否会为了男女私情不顾大局。这个说法未免有些混淆真相。我与邬哲既无夫妻缘分,也无夫妻情意,是一段本就该走到尽头的关系。即便没有‘对的人’,我与他一样做不成夫妻。”
“或世人若论我有罪,认我自私,我便想个法子来为自己恕罪。至于这个对的人,不过是在我做下这个决定之后才将他看清,他的存在,从未左右我决定,而是在我早已做出决定之后,又叫我瞧清楚了自己接下来到底想要往哪出走。”
曲昙桦深深地看了周玉雁一眼,忽然低头笑起来:“长公主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洒脱明白,让我佩服。”
她再开口时,仿佛脱出了方才那个为心悦情郎乞求内心真爱的可怜女人角色,语气变得硬朗又爽快。
周玉雁也笑了起来,她声线轻柔明朗,还多了些调侃:“曲姑娘的戏演完了?”
曲昙桦错愕片刻,复又拜服的向她拱手一拜:“原来长公主早已看穿。”
周玉雁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端坐着,她换了个坐姿,身子微微歪在宽敞的座椅里:“过去几年我身在羌国王宫,鲜少走动,但也听说过曲姑娘的风姿。我一个多居规格之中的女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曲姑娘见惯大风浪,历经世面,又怎会身陷其中?曲姑娘远比我想的洒脱坚韧,玉雁这点伎俩,又怎能与曲姑娘相比?”
曲昙桦在心里越发的觉得这个长公主迷人又惑人。
不错,虽然她也有过女儿家的那些情爱瞎想,但是后来经历太多,见得太多,反倒看淡了。
当年邬哲是不是真心对她她不敢说,可是颠簸多年,忽然有一个处处优越的男人对你细心照顾处处关心,而她又从没有经历过这些,说半点都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可是曲氏门人的未来都系在她的身上,她必须尽快通过孟云娴这层关系去将那个昭王殿下的底细弄清楚。当时局势混乱,她们也身陷险境。几番试探,她明白昭王的态度,也放下心来,得知是二皇子背后的赵氏一族作祟之时,她冒着被赵氏的人发现诛杀的危险前往大禹,于大殿之上为昭王殿下鸣冤,为曲氏一门鸣冤。
整个过程中,每一日都过得紧张无比,等到是有的事情过去,她既没有那种卸下包袱的轻松快感,也没有什么旖旎得趣的未来畅想,她第一件事情就是拉着小妹和几个兄弟吃吃喝喝,然后沉沉的睡了一觉。
那是她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睡得最稳当最踏实的一觉。
再后来,是崇宣帝赐婚,周玉雁成了和亲公主,曲昙桦睡眼惺忪的做在床榻上擦着眼屎,一脸茫然的听着霍昂一和霍烨传来这个消息,她只是愣了一瞬,然后笑道:“这不是大喜事吗,你们两个怎么一副哭丧脸。”
严格论起来,她和邬哲都没到动情的那一步,邬哲令她动心的并非是男女之情,而是一个可以安然靠岸的停泊之地。
既然事实证明她与这块地无缘无分,那继续前行,着落总有定数就是了。
可是她并未考虑到,自己这一边潇洒了,邬哲那一头却执着了。
而这些执着的怒火,都转到了和亲公主周玉雁的身上,他直接将她冷了数年。
曲昙桦觉得周玉雁一直是个很有争议的人,说她是真心对小妹好,可从她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来看,周玉雁对一个人好,多半时候取决于这个人值不值得,有没有善待的价值,或者说,总有一日,她付出的好都会讨回来。
好比他们潜入大禹之时,需要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是周玉雁挺身而出,用自己来吸引目光,从而让他们在归元寺中安然躲过赵氏的追杀,可是她一眼瞧见了她们这些曲氏后人的用武之地,适逢归元寺流民泛滥,她便善做主张,以私库购置寺庙周围的土地,以低价租赁给流民,而流民则是在山中开荒耕种来偿付。
偏偏山势不利于大面积的开荒耕种,周玉雁便让曲氏门人来想办法,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造出一种能在颠簸起伏的山中顺利引水灌溉,减少开荒难度的农具。后来,她安置流民立功,从县主变成了郡主,还被归元寺上上下下奉为活菩萨。这也是为什么她回到大禹之后,不回王府不进皇宫,却先去归元寺,浩浩荡荡的阵仗将自己抬得高高的,让有心非议她之人都不敢随便开口。
这样的一个人,说她要真心真意的栽进一段男女之情里,曲昙桦有点不信。
周玉雁与邬哲不和,的确是邬哲先负了人家。提到邬哲,曲昙桦也不得不将自己的责任算进来。
所以今日,她便扮演了一个和邬哲有旧情,如今怀揣着这份旧情的遗憾前来说服她与邬哲重修旧好的角色。
没想周玉雁是真的态度坚决,说得有理有据。曲昙桦甚至对她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用她的话说,自己是见惯了风浪,所以很多事情总看得开,但她一个多深居于室的女眷,在对待男女情爱一事上有这样豁达的想法,甚至有她都没有的勇气,足以让曲昙桦对她另眼相看。
曲昙桦态度认真,还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恭敬:“民女今日在长公主面前失礼,实在罪该万死。然zé • mín女是逢场作戏,长公主的话却是句句掏心,民女都记下了。也祝愿长公主能顺利渡过难关,与那个对的人终成眷属。”
话说到这里,孟云娴“很巧”的就回来了,她端着果脯蹦蹦跳跳的,全无做了母亲的端庄。有她一来,整个气氛就被炒热了,三个女人话题不断,淳王府难得的热闹了一日……
在王府用完饭,曲昙桦到底有些劳累,起身告辞。
孟云娴已经为曲昙桦安排了馥园的住处,所以一并离开。
此刻,曲昙桦对周玉雁已经不再似之前那样三句里面两句都是试探,她沉思了一下,借着告辞的机会走到周玉雁身边,低声道:“只要邬哲整顿好国内事务,便会启程再临大禹,此外,羌国军中有消息,这次与金平之战打的格外波折,恐是细作搅局,细作身份至今未明。”
周玉雁微微颔首:“多谢。”
曲昙桦微微一笑:“若无我的缘故,或许长公主早已经与羌王琴瑟和鸣。是我抱歉了。”
周玉雁忽然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曲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不怕那个人听到你这样的话,和你翻脸吗?”
作者有话要说:渣渣哲已经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