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郓王等不及了?效仿本朝太`祖,又来了一次黄袍加身?可他的兵是哪儿来的?
没时间思虑太多。暗地里支持太子的官员们——譬如王黼、白时中——自然是痛心疾首,没想到对方先下手为强;再看外面一片乱象,知道己方已经无力回天。郓王既然逼宫成功,自己小命难保,于是赶紧倒戈投诚,以免被郓王清算。
同时暗暗跌脚:郓王殿下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谁料到居然暗中勾搭了这么多江湖势力,简直可怕。
暗地里支持郓王的官员们——譬如李邦彦、蔡攸——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郓王开始行动了?怎的没通知自己一声呢?到底是哪个性急的家伙起的头?
互相猜来猜去,又怕是郓王派人来试探自己,于是大多顺水推舟,表示忠心:“早该如此,我等唯殿下——哦不,唯陛下马首是瞻!”
“喏,既如此,这份以郓王名义发布的公告,你签个字。”
签了字,就说明zhèng • biàn计划自己有份,相当于把自己彻底卖给了“zhèng • biàn”团体,留下终身的把柄。但不签不行,七八柄快刀指着脑袋呢。
控制了最首要的十几名大员,剩下的官员便知道怎么站队。圆滑派、中立派也再不敢发声,静观事态。而极少数不怕死的官员,只能怒斥一番篡位的叛臣贼子,却也无可奈何,被人软禁在府里。
更有些极端正直、不畏皇权之人,譬如李纲,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是:“干得好!”
至于郓王赵楷本人,则是恍如梦中——被胖大和尚手勒奔马,脑袋上罩个麻袋,劫持到小黑屋里,尚在泪流满面,原本以为被绑匪劫成了肉票,没想到人家给他解了绑缚,直接请他荣登大宝!
吴用深深俯拜,慈眉笑眼:“京城内外谣言都已传遍了,难道殿下还恍然不知?道君皇帝荒淫失德,自然不能再为天子,退位让贤才能厚栋任重。小人们都是全国各地的民间义军,今日推举殿下为王,也算是顺应天命。还望殿下励精图治,救国于危难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天下百姓感殿下之恩德。”
赵楷晕头转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哪个拥立者策划了一场黄袍加身?怎的都不跟他提前报备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真的提前剧透给他,那就不叫“黄袍加身”了。更何况,他赵楷可并没有策划zhèng • biàn、取父而代之的勇气。要是让他提前知道了计划,肯定得忙不迭的叫停。
惶恐之余,竟而有一点点窃喜。难道老天真的对自己青眼有加,因此特特选在今日,推波助澜,让他临危受命?
到底没有得意忘形。见吴用还躬身拜着,咳一声,微微摆起架子,问:“既如此,为什么又要派人将孤勒马劫持,惊扰孤家,该当何罪!”
吴用轻摇羽扇,笑道:“这个嘛,事急从权,我们兄弟们初来乍到,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手艺半生不熟,经验欠缺,还望殿下恕罪,以后一定改恶从善,无则加勉。”
说得油嘴滑舌大言不惭,一点也没有忠诚敬畏之感。赵楷立刻明白了。“顺应天命”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把他当一个傀儡罢了。
眉毛一竖,待要发作,眼看吴用背后虎虎生威,立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有他的两倍体型,人人面色不善,不怀好意地打量他的身子板儿,不由得一哆嗦。
再环顾四周,粗陋无比的一间大厅,几副木桌木凳子,梁上悬着几个菜牌儿,狗爬似的字体写着诸如“点茶翡翠糕”、“有余上上签”的名目,似乎是个民间点心铺?
全然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若是大喊一声,能不能被任何一个外人听见。
不由得又一哆嗦。别无选择,只能配合他们演戏。白着一张羸弱俊俏的脸庞,轻声说:“好,那好……敢问诸位……嗯,爱卿……如何称呼?可有官职?”
吴用微笑:“小生吴用,山东济州郓城县东溪村人,功名止于秀才,落草之前在私塾里教书。若是能得陛下赐予一官半职,是小生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接着使个眼色,后面的十几个好汉大大咧咧自报家门。
——“洒家是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那个延安经略府提辖!——嘿嘿,想必你也不知洒家名头。”
——“清河武松!做过步兵都头,不过不爱干。”
——“河北卞祥!种地的!”
——“奶奶姓仇,闺名凭啥告诉你!”
——“娘子,何必,这么大,火气,你看他,多可怜。对了,小人是……”
——“要你管!”
——“贫道蓟州公孙胜,又唤一清道人。这位是我师兄‘灵应天师’包道长。我们……”
——“侬好侬好。幸会幸会。”
——“俺是山东阮小二,打渔的,没官,哈哈!”
——“五哥闭嘴,我才是阮小二!喂,姓赵的看清了,他不是阮小二,他是小五喂!”
——“X你老母!俺才是阮小二!”
——“滾你娘的蛋!你老母难道不是我老母!”
——“我娘还是你娘呢!你再冒充我试试!”
——“七哥别闹!”
……
赵楷一脸绝望地看着这群杂牌军,完全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只有最后一个请求:“我父道君,还请……还请各位善待于他,莫要让我背上不孝之名。还有我的兄弟们……”
吴用笑道:“这个好说。”
一招手,一个小兵碰过一卷细白宣纸,吴用接过,展开来,恭恭敬敬呈给赵楷。
熟悉的天下绝顶瘦金体。书画家赵佶在小黑屋里、一群虎狼凶徒的威逼之下,完成了自己在皇位之上的最后一件作品。
诏书上坑洼不平,似有泪痕。赵佶声泪俱下的深刻地检讨了自己为君近三十年内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表示已经清醒认识到了让自己当皇帝就是一个错误。眼下时局危急,非退位让贤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于是传位郓王三皇子赵楷,希望他能勤政爱民,勇退外敌,做一个中兴大宋的好皇帝云云。
仓促之间没找到玉玺,于是落款是一个简洁独特的“天下一人”花押,世间尽此一件,无人仿造得来。
赵楷无言半晌,双眼空洞地盯着这纸退位诏书,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随你们安排。”
吴用立刻笑道:“陛下这是说什么话呢!小生——哦不,臣等对陛下忠心不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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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四年,道君皇帝赵佶宣布退位,称太上皇,传位三皇子郓王赵楷,改元靖康。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徽宗的“天下一人”花押:
北宋时期,签名花押的风气非常流行,不少文人墨客都有自己非常独特的花押。而宋徽宗赵佶的花押可以说是最为特别的。他的花押,被专家们称为“绝押”。它的外形,特别巧出心裁,有点象写得结构松散的“天”字,又象一个简写的“开”字,而实际上就是所谓“天下一人”,三笔写出四个字,为宋徽宗首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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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名言:万机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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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花押很好看,可以网上搜来观摩观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