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惩办!”
……
众臣见状,纷纷愤怒声讨。
“皇上,臣有话要讲。”司马迁出班说道。
众臣停止责骂。霍光紧张地注视着司马迁。
“你讲。”武帝点点头。
司马迁望着武帝大声说道:“据臣所知,李陵一直对士兵信义,对母亲孝顺,对陛下忠诚,数次奋不顾身以赴国家危难,长期以来他身上养成了国士之风。各位大人,你们说是吗?”司马迁望着大臣们问道。
众臣回避司马迁的眼光,默不作声。霍光望着司马迁,眼中既有赞许又有担忧。
“司马迁,你这是为败将叛臣辩护。”江充见武帝脸上露出愠色,大声叫道。
“是啊,是啊!”众臣又纷纷发声附和。
司马迁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李氏名将世家,几代人为朝廷出征作战、出生入死。李陵他就一次战败,而我们这些朝廷大臣,为了保全身家性命,把他的偶尔过失说成弥天大罪,实在令人痛心!”
“司马迁你……”
司马迁没有理会江充的打断,“况且李陵带兵不满五千,深入匈奴腹地,搏杀数万之师,敌人被打死打伤无数而自救不暇,又召集能射箭的百姓来一起围攻。他转战千里,矢尽道穷,顶着敌人的箭雨殊死搏斗,部下在他的带领下以死效命,赤手空拳,奋勇杀敌,就是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啊!”
“一个败将有什么可称赞的?”武帝恼怒问道。
“吭、吭、吭。”霍光发出干咳的声音。
司马迁知道霍光在提醒他,可他望了望霍光仍说道:“李陵他虽身陷重围血战沙场而战败,但杀死杀伤敌人的战绩也足以传扬天下。”
“那他为什么不战死?为什么要投降?”武帝站了起来。
“臣认为他之所以不死,是想被乱箭射死是白死。不如活下来等待机会,日后立功赎罪以报效朝廷。”
“司马迁大人真是文章高手,奇思妙想啊!”江充嘲讽道。
“哈哈!”武帝发出一阵冷笑。他知道朝中一些大臣议论,认为这次与匈奴开战,李陵是与匈奴主力战斗,李广利却没有战功。很多大臣认为李广利是靠妹妹与皇上睡觉封的贰师将军,司马迁为李陵说情,其实也是在诬罔诋毁李广利。
一想到这,武帝便怒火万丈,厉声喊道:“来人,把这个逆臣拉下去!”
“皇上!”霍光突然下意识地出班喊道。
“霍光,你有什么话要说?”武帝恨恨问道。
这时,霍光脑中一个急闪,哥哥霍去病去世前说的话在耳边回响:“今后无论朝廷发生什么事情,就是涉及卫霍两家,你首先要考虑保住你自己,你自己危险了,何谈保存他人!”他惊醒了,带着哭腔跪下说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嗯。”武帝脸色缓了下来。
望着被武士架拖出去的司马迁,霍光痛苦内疚地闭上了眼睛。
三
司马迁被捕入狱后,定为诬罔之罪,这为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
得知司马迁已定为死罪,霍光赶忙到关押司马迁的监狱,除了去看望他,更主要的是商量应对之策。本来霍光是约上官桀一起来的,可上官桀说父亲病了不能来。
将囚犯细化分类,把囚禁罪犯的场所称之为“狱”,并把监狱的设置管理制度化,是从西汉才开始的。西汉监狱分中央级的诏狱和地方监狱两大层次,中央级监狱分为地处京城的“中都官狱”和分布在地方而直属中央管理的诏狱;地方监狱分为郡(国)和县两种。西汉时期普遍设狱且名目繁多,全国约有两千所监狱,仅京城直属监狱就达二十六所。直属监狱还进行了分类,廷尉监狱是囚禁政治犯的监狱,永巷掖廷是单独关押nǚ • fàn的监狱,蚕室是处罚宫刑囚犯的监狱,居室北军是关押将军及侍卫人员的监狱;那些虎穴地牢,是用来惩治地痞无赖的地方监狱。
司马迁关押在廷尉诏狱。
廷尉诏狱,是廷尉按皇帝旨意管理的监狱,主要囚禁将相大臣、皇亲国戚。汉武帝时,诏狱之风更是愈刮愈烈,凡政见不同、图谋不轨的都被下狱。其中,绝大部分为皇帝亲手交办案件,关押人数达七万余人。除了廷尉诏狱外,还有上林诏狱、若卢诏狱、司空诏狱等。淮南王刘安谋反被人告发后,就被囚于上林诏狱。
“霍大人,司马迁大人就关押在前面。”狱卒引着霍光向关押司马迁的狱室走去。
“司马迁大人是大学问家,懂天文,通地理,为人正直,你们……”
“下人明白,这请霍大人放心。”狱卒十分精明,知道霍光的意思,没等霍光说完就讨好地说,“廷尉管的诏狱有规定,狱卒要优礼长吏,不得辱骂、殴打有罪官员。我们怎么敢违犯!”
“好,知道就好。”说罢,霍光把几枚五铢铜钱递给狱卒说,“拿去喝酒吧!”
“谢谢霍大人!”狱卒赶忙把钱放入衣中,从一大串钥匙中拿出一把将牢房门锁打开。
“你去忙吧,让我和司马大人说说话。”
“是,是,您和司马迁大人慢慢叙谈。”狱卒知趣离开。
听见霍光与狱卒的说话,躺在陈旧床榻上沉思的司马迁起身向门口走来,“霍光大人,您怎么来了?”
“司马兄,不要这么称呼小弟。”霍光搀着司马迁的胳膊坐下。
“唉,其实你不要来这里的。”
“司马兄,不要这么说,你这样说,我心里更难受。”霍光流着眼泪说,“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李陵兄。”
“霍光弟,这不能怪你,我完全理解你。”望着愧色满面的霍光,司马迁说道,“在那种情景下,你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有什么用?说了,恐怕是落得与我一样的下场,狱中多了一个冤屈之犯,皇上身边少了一个正直之臣。”
“你瘦多了。”霍光将司马迁浑身看了一遍问道:“这些狱卒对你还好吗?”
“还好,对我还算客气。他们没事时就跑来,要我给他们讲那些稗官野史逸闻趣事。”说到这,司马迁笑了起来。
“司马兄,你被定为诬罔死罪,你怎么办啊?”霍光急切问道。
武帝时期的刑罚制度规定,触犯死刑的犯人有三种选择:一是依法受刑杀死;二是拿钱赎罪免死;三是自请宫刑代死,也就是阉割掉男子的生殖器。
“你说我能怎么办?”司马迁苦笑道,“你知道我父亲和我任太史令,职禄仅有六百石,家中贫穷拮据,五十万钱,相当五家‘中家’的家产,我哪里拿得出五十万来买我这条命!”
“对不起,我与你一样,家里也没有钱,我哥家自我哥死后现在也没什么钱了,我帮不了你啊!”霍光难过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清官,俸金除了养活你京城一家和老家父母,还要照顾你哥哥家,还有两个夫人的娘家。”
“哪怎么办?”
司马迁两眼直望着墙壁说,“我的面前只剩下两条路可供选择了:一条是死刑,一条是宫刑。
“你不能死。不应该死。”
“我是不能死。”司马迁喃喃道。他想到了在洛阳弥留之际的父亲对他的嘱咐。“我们祖先远在上古虞舜夏禹时就取得过显赫的功名,担任周朝的太史,主管天文工作,可惜后来衰落了。我死以后,你一定会接替我做太史,你千万不要忘记我曾要撰写一部通史,一定要在你手中完成这件大事,重振祖业啊!”
“我知道,面对大辟之刑慕义而死,虽名节可保,然史书未成名未立,这一死如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之死无异。”
“那你要接受宫刑?”霍光惊问道。
西汉时期,很多男人甘愿一死也不愿接受宫刑。这是因为接受宫刑之后,就成为不是太监的太监,再不能入士大夫之列,身份另类,终身受辱。司马迁深知,他接受了宫刑,肯定要被天下人耻笑为贪生怕死,这不仅仅是身体的伤残,更是心灵的巨痛。从此之后,羞辱与难堪将伴他一生。这对于他一个血性刚直的男人、一位饱读诗书的文人,奇耻大辱的生比横遭惨烈的死更加可怕!
司马迁惨然笑道:“我知道,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可我如果选择死刑,已经开始撰写的《史记》必将夭折,我父亲遗愿就不能实现,祖传事业就将在我手里中断,那是最大的不孝啊!”
“司马兄,你苦啊!”霍光恸哭起来。
“霍光弟,没什么,这也许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命运。”司马迁擦了擦眼站起来说,“文王拘于囚室而推演《周易》,仲尼困厄之时著作《春秋》,屈原放逐才赋有《离骚》,左丘失明乃有《国语》,孙膑遭膑脚之刑后修兵法,吕不韦被贬属地才有《吕氏春秋》传世,韩非被囚秦国作《说难》和《孤愤》,《诗》三百篇,大都是贤士圣人发泄愤懑而作。”
“司马兄!”
“霍光弟!”
霍光与司马迁两人双手紧握,泪流满面。
霍光去狱中探望几天之后,司马迁由廷尉诏狱转到蚕室诏狱接受了宫刑。此后,他承受人生屈辱的极限,完成了一部称之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伟大通史巨著,开创了中国纪传体史传文学的先河,犹如一座高耸的丰碑屹立在中国文学和历史的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