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成一排的下人随从纷纷垂下头,一个也不敢动,放在身侧的水盆倒映出一张张畏惧的脸。
因为畏惧,不敢忤逆东启帝的命令,不敢进去救火,哪怕眼睁睁看着他被火光包围。
桑汀喉咙一哽,颤抖着垮进去,谁知甫一抬脚,男人凶狠的斥责声传过来:“听不见朕的话吗?滚出去!”
她身形僵住,随即大步跨过去。
稽晟眼神冷幽幽睨过来,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子背着火光,猩红眼底是轻蔑,他冷笑连连:“你还过来做什么?”
外头的大千世界比他这个疯子有趣多了。
有出身高贵的翩翩公子,有干净高洁的儒雅书生。
桑汀眼眶通红的瞪了他一眼,垮过杂乱阻隔,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又是气急又是心疼,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稽晟轻轻啧了一声,神情冷淡,显得毫不在意:“朕不过打翻了个烛火,值得你们这样大张旗鼓?”
“都出去吧,该做什么做——”
他话未说完,被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桑汀发麻的手掌攥紧成拳,隐忍的泪水失控滑落下来:“清醒了吗?还说这些鬼话吗?”
稽晟神色僵住,右半边脸很快泛起红印,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看向桑汀的眼神里渗出异样的阴鸷。
桑汀朝他大喊,声音里含着哭腔:“稽晟,你不是孩子了,你别不把命当回事!”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知不知道?整个东启王朝都是你的,你搏命挣下的江山你就这么不要了吗?”
她伸出手拽住他手臂:“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跟不跟我出去?”
稽晟恍若未闻,冰凉的手掌覆在钝疼的侧脸上,身形挺拔似山岳一动不动,他声音凉薄:“朕既能打下这江山,自也能毁掉。”
听听这是什么鬼话!
桑汀咬紧了下唇,一把甩开手,转身就走。
见状,稽晟僵硬的神色倏而一变,眼底流露出彷徨失措,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启帝,何至于为了女人迁就落魄至此?
她以为她是谁?一声不吭就离开,才一回来,才说了一句话就要他没脾气的屈服吗?
那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骨子里的执拗孤傲已经成了死死禁锢住他的枷锁,是他最后死守的体面。
他不愿是那个无足轻重的人。
稽晟面无表情,复又坐下,十分克制的,用微微发抖的手去摸索桌上的杯盏,是为了掩饰心底的不安和慌乱。
阿汀要走了。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走了……
嚯一声,稽晟猛然站起身,不料迎面泼来一盆凉水,一身的躁动被彻底浇灭。
桑汀丢下那木盆,快步去端了另一盆来,泼在他脚边燃起的火星上。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跪着做什么?”桑汀朝后面那一排人大喊,“快去叫院首来啊!”
话音落下,大家才似回过神来,忙不迭起身去扑灭不知何时熊熊而起的大火,一面分人去请院首大人。
桑汀才回身看向那个似木头的男人,她抹干净泪水,过去拉住他手腕,一下拽不动就用更大的力气。
两下,三下……
稽晟垂眸看到姑娘被火光烫得焦黑的裙摆,崩得极紧的身子开始松动,他顿住的脚慢慢松了力道。
可桑汀还是拉不动他。
深深的无力感像座大山压在背上。她好懊恼。
“稽晟。”桑汀回身说,声音柔和:“请听一听我的话,好吗?”
稽晟眼眸漆黑望着她。听到她一字一句认真说:“天上地下,没有什么是比命还重要的,我知道你很生气,你不开心,可你一个人闷着,你不愿意和我说,人心隔肚皮,我真的猜不到。我想你好好的,那些我都可以不知晓,可是如今你在做什么?啊?”
说着,桑汀强忍回去的热泪又不争气的涌上来:“若你死了,我……我心疼,会舍不得,我恨我自己什么都帮不到你,可要我像他们那般眼睁睁的看着你作践自己,我做不到。”
“方才打你,是我太过冲动,是我不对,是我错了,你别气我好不好?别拿身子赌气,我给你打回来……”她急忙握住他的手,“我给你打回来消气。”
稽晟脸色灰败,垂下头,贴在少女脸颊上的手掌毫无知觉。
他沉默,像是不会言语。
半响,桑汀落寞垂下眼帘,缓缓松开了手,她想起几年前,好话说尽,换不来他一个回眸。
周围的火被泼灭了。
冰凉的雨水从头顶淅沥漏下来,打湿衣衫。
桑汀拉着他的手放开,默默转身,身影娇小,小心垮过横七竖八的杂物。
稽晟才抬眸起来,干涩的嘴唇轻启,无声唤了句“阿汀。”
躁怒平息了,郁火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