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桓深呼吸,放缓了语气:“你再好好想想。”
对面苦思冥想,良久,才弱弱开口:“好像是反问我记错了吧,他上次生病早八百年之前了,我当时着急走,就和他随便闲聊了几句,也没细听。”
顾桓脸色蓦然一冷,抬眸,再不复懒散的目光遥遥越过幽深昏暗的房间,落在了背影都写满悲痛欲绝的蒋立亮身上。
空气安静,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迷雾笼罩住了周遭一切,教人辨不清孰是孰非。
纪玦微垂下眼眸,一点点掰开顾桓冰凉的手指,重又将他温柔包裹:“别多想。”言罢顶着一众人等的诧异目光,牵着顾桓的手,重新回到了原处。
顾桓从短暂的沉思中清醒,蹙着眉,正要上前去找蒋立亮,惊慌失措的声音却在此时突然响起:“火,火,着火了!”
与此同时,一街之隔的地方,“哇呜哇呜”闪着红灯的警车即将进入这片繁华闹区,却被眼前一幕阻挡了前行的脚步——乌云密布的城市上空,顷刻间亮如白昼,开出了一朵朱雀样的鲜艳火花。
顾桓本能去看纪玦,果然,当火光透过乌黑照亮整个房间时,纪玦本就偏白的的脸色瞬间暗了几分,再无半分血色,额头已经开始沁出一层薄汗。
纪玦真的怕火,一直潜藏在顾桓心里的猜测在此刻得到证实,他心里猛地一沉,心脏跟不受控似的直往下坠,再顾不上管周围情况,一把拽起纪玦,往最近的安全通道冲。
汹涌火焰正沿着迷宫般的长廊迅速蔓延,犹如被无数看不见的油星拼命往前推,所过之处皆是窜起数米高的火龙,远比上次火势要严重得多。
浓烟滚滚,混乱成一片的火海人山,顾桓用自己的身体开出了一条逃生通道,不忘把纪玦牢牢护好。而他身旁,彻底没了往日冷静克制的男人死死地咬着嘴唇,眼底堆满几乎浓郁窒息的暗淡,如即将熄灭的萤火之光,越来越弱。
纪玦察觉出顾桓紧紧攥着自己的动作,无力地笑了下,却依然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不想给顾桓添麻烦,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完一半的路程,纪玦已经完全到了强弩之末,眼前一阵发黑,脚步也跟着踉跄了好几下。
顾桓攥着纪玦的指尖在发抖,想要背起纪玦,却发现俩人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法实现,又气又急,他蛮横地去扯道具手环,要把手和道具强行分离,精瘦白皙的手腕没几下就被暴力动作磨出了一圈火辣辣的红痕。
顾桓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恼怒自己的恶趣味,一遍遍地试图抠下那冰冷精致的道具,周遭弥漫的火光已经顺着墙壁往这边爬,遥遥倒映在顾桓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如同带血的妖冶红莲。
纪玦无力地微阖着眼,从即将陷入昏迷的意识中辨清了顾桓动作,勉强站直身体,用力咬了下嘴唇。
浓郁的铁锈味即刻充斥满口腔,逼得纪玦恢复了片刻清醒,他抬手止住顾桓,另只手的掌心温柔地裹着与手环相连的顾桓五指,果断挥起手环往墙上砸——纪玦动作远比顾桓要简单粗.暴的多,砸下去的瞬间,淋漓鲜血已经顺着手腕不断滑落。
顾桓心脏抽得生疼,被纪玦铁了心要强行分开的举动气得大脑一片空白——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真特么的以为自己会放着他不管吗?!
“你就这么不怕死?!”顾桓怒极反笑,死死按住纪玦流血的手,盯着他的一双眼底是强行压下的痛。
“不怕死。”纪玦闭了闭眼睛,勉强找回一丝精神,定定地回望向顾桓。
他哑着嗓子,带血的嘴唇轻柔地擦过顾桓耳边,声音越来越低:“可我现在怕了,怕我还没来得及占有的人,被......”
那些低沉暗哑的字眼如同湖水边的鹅卵石,深深凿入早已开花却不自知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久久无法平静的涟漪。
顾桓眼眸骤然大睁,紧紧撑着纪玦身体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栗,然而,他终是没能等到纪玦说完那句话,男人话音未落,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身子无力地往旁倒。
顾桓再来不及深究纪玦最后一番话里的含义,看着愈来愈烈的浓火,一咬牙,护着纪玦奋力往外。
此时,想要冲进酒吧却被警戒线拦在外面的高震淣一脸焦急,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进去,伸长脖子死死盯着出口,眼眶里蓄满了焦灼的眼泪。度秒如年的煎熬过后,高震淣终于看到了顾桓身影,眼泪吧嗒一下夺眶而出,几步冲上前。
“小顾总,您没受伤吧?!”高震淣抹去眼泪,等离近了才发现顾桓身边还有个纪玦,诧异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就要接过,却被顾桓轻拦住了。
“嘘!”顾桓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他脸上还蒙着一层灰扑扑的烟尘,衣服也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整个人看上去甚是狼狈,却依然不忘小心翼翼地将纪玦护于最安全的怀中,一双总带着桀骜风流的眼眸在落到纪玦脸上时,不自觉地盛满温柔。
高震淣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桓,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没敢再说话,连忙替顾桓打开车门。
顾桓擦把脸,却触到了几丝冰凉,不由怔愣。
他抬眸,直到此刻才发现来时还一片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到青石板上,街边行人撑着伞匆忙走过,在地上留下一长串泥泞凌乱的脚印。
雨雾朦胧,喧嚣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渐行渐远,纪玦滚烫的身体似乎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往顾桓身上靠,顾桓清醒过来,忙用披风轻盖住纪玦,这才回过头,最后看了眼即将毁于一旦的酒吧,随即收回视线,把纪玦扶进车里。
前后座是完全阻隔开的,高震淣此刻无法看到顾桓他们的情况,但想起顾桓刚才看纪玦的眼神,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爱意和咳嗽一样,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却并不代表当事人能明了。(注)
顾桓无暇细想心底不断骤缩的生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纪玦越来越烫的体温攫取,他蹙着眉,极其轻柔地把抱枕垫在早已陷入昏迷的纪玦身后,试图减轻纪玦的难受。
那紧挨着顾桓的皮肤似乎要烧起来了,顾桓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望无际的冰川下面深藏着平静的火山,爆发起来会有如此滚烫的岩浆。
顾桓苦笑——所以上次俩人流落山野,纪玦根本不是因为着凉才发的高烧,不,也许也和着凉有关,但更多的原因还是他当时一意孤行非要点火,还逼着纪玦替他看护。
他竟在自以为是的情况下,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帮凶。
顾桓无声地攥紧了手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眼底充斥着无法掩饰的自责。
车子一路安安静静地朝着顾桓家平稳前行,在经过一个减速带时,小幅度地轻轻颠簸了一下,纪玦身体无意识地往一侧倒,眼看就要撞上窗户。
顾桓眼疾手快,空着的那只手忙去护纪玦,掌心牢牢撑住纪玦头的时候,手背和窗户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闷声响。顾桓本能皱了下眉,来不及检查,就又小心翼翼地扶起纪玦身体,把他的头轻柔地放到了自己腿上。
漆黑一片的车后座上,偶有昏黄路灯照进,影影绰绰地映出纪玦苍白脸色。他双目紧闭,白的过分的肌肤犹如苍茫雪原,只余唇上点点猩红,而那敛去冷漠后的一张脸,年轻好看得不像话。
顾桓盯着这张脸怔怔出神,良久,才朝自己手掌看去。
他指尖微颤,入目处,令人触目惊心的不是他手背刚才撞击窗户留下的轻微红痕,而是那上面早已干涸的大片血渍——顾桓清晰记得那血顺着纪玦的手落到自己掌心的黏湿感,像推他进入痛苦而绝望的沼泽,根本无力自拔。
情愫如冰川上盛开的唯一一朵花蕊,迎着偶然相遇的春风摇摇欲坠,无人知晓这朵脆弱而娇柔的花朵究竟能不能长大,但实打实的痛,却早在它根深于地底时已经留下痕迹。
顾桓逼回心底茫然却四处乱窜的痛楚,紧抿着嘴,一点一点地拿纸巾轻柔擦去纪玦手上的血渍,最后,停到了纪玦唇边。
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张被鲜血衬得多了几分颜色的嘴唇,少顷,指尖微动,不由抚上纪玦唇角,似是想要抚平那破损的伤痕,然而,就在此时,纪玦嘴唇却下意识地微微张开,把顾桓手指深.含了进去。
顾桓后背陡然一僵,被这从没有过的感受快要逼疯了,整个人的四肢躯体都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任由纪玦动作。
那无人看见的花朵,在这个瞬间,圈着春风,无声无息地疯长。
作者有话要说:注:1)“开出一朵洁白的花瓣”出处——张爱玲,“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2)“这个世界,爱意和咳嗽一样,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出处——马克思,“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饰。”
表白所有支持蠢布丁的小可爱们鸭,以及给文文浇水的“皎”和某个阿江没显示昵称的小可爱,鞠躬鞠躬,甜甜的节奏马上要开启啦,以后的都不会吓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