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月怀里抱着狮子猫,身上起着腻,是浑浑噩噩到了永寿宫。
天子金尊玉贵,寝宫自然要是这宫中最华丽气派的殿宇,永寿宫在西苑,入苑便是一座九龙壁,绕过九龙壁方现重重殿宇,在宫灯照映下的主殿永寿宫,莲瓣石盘的圆雕“坐吼”狰狞可怖。
西泠月平日里大觉害怕,现下见到却悄悄的透了口气,随手召过一个小内监,将怀中的狮子猫极为小心的递给他:“这猫是叔父送与朕的,你可要给朕照看好了,朕每日里还要寻它玩儿呢!”
摄政王送的东西,遑论什么都是顶要紧的。
小太监紧着面皮子应了声,抱命根子似的将那只狮子猫带了下去。
徐得海虾着腰过来请示:“圣上可要沐浴?”
西泠月手心一紧,面上只是惧然:“备好水后你们全都退下,朕不喜你们靠近朕!”
天子因贴身内侍被当面虐杀一事有了心病,而不再待见太监,宫中人人皆知。
似乎是得了知会,徐得海并未贴着她,恭声应下,备好热水后,果然带着人退了个干干净净,期间安安静静的,连一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不得不承认,摄政王手下的人,即便只是太监,也比大多数的朝臣还要省心规矩的多。
但他们再规矩,终究还是敌对之人,不可信任。
西泠月放下重重幔帐,只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便出来,吩咐他们将水撤下去就上了龙塌准备休息。
徐得海依旧没有多嘴,按吩咐将水撤下去,又将天子寝殿四角的炭盆重新换了一遍,不多不少正正好的碳火,细细的燃烧,让殿内不凉,也不至太过闷热,是如春日一般的煦暖后,他才虾着腰跪安:“圣上安寝,奴婢下帐了。”
已经躺入了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中的天子不耐烦的翻过了身。
重重明黄鲛绡宝罗帐被放下,外间微弱的烛光也被遮挡在外,龙榻内漆黑一片。
西泠月缓缓缩成了一团,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
卯时三刻,午门响起了阵阵鼓声,文臣武将列成两队从午门左右的掖门缓缓进入太和殿。
自先帝龙御归天后,摄政王大权独揽,废除东厂,司礼监也被大肆削弱,大庆再无权宦一说。
掌管前朝天子政务的随堂太监刘进忠,猫着腰半抬着一只臂膀,去引天子上御座。
天子嫌恶又惧怕的避开他,自登上玉阶坐下。
一跪三叩后,是天子清脆娇软的声音:“众卿平身。”
分列于太和殿两侧的文臣武将起身后,纷纷抬首瞧端坐在御座上的人。
天子羸弱,他们肆无忌惮,是观西洋景一样的瞧法。
端坐于龙座上的天子,身着绣龙纹、翟纹及十二章纹的黄纱罗龙袍,玉带束缚的腰肢细的仿佛一手可握,威严的翼善冠却压不住她的妍丽,眉如远山黛,目若秋波横,明丽不可方物。
头上的君主如此迤逦,性子又是那般羸弱,先帝托孤当真是用心良苦,若无封那位爷为摄政王,怕是他们的这位君主早已沦为风月场上的小倌了。
面对底下朝臣们或轻视、或轻浮、或怜悯的目光,龙座上的天子挺直的脊背愈来愈弯,求助似的看向坐在她侧下方,赤金蟠龙雕花紫檀座上的人:“叔父……”
冬日的天儿,暗的早亮的晚,太和殿各处都布了烛台,迟重的光映在他身上,晕过俊秀的眉眼、英挺的鼻,一路在金砖铺就的地面延伸出重重阴影,似乎为他增势一样,只觉强大可怖。
朝堂无亲友,以往天子若这般唤他,他必会不悦,微眯的目光如利刃。
但今日他竟异常的宽容,侧目望她一眼,缓缓从紫檀座上站了起来。
朝臣们立刻噤若寒蝉,纷纷垂首,等候他示下。
他问道:“昨日所议,户部尚书缺失一事,可有定论?”
内阁首辅李明达忙出列奏道:“启禀摄政王,臣举荐大学士赵镇栾及翰林学士张明禄。”
谈及政事,他们已然敢明目张胆的将龙座上的天子剔除,连“启奏圣上”四字的遮羞布都不愿意讲。
西泠月大袖覆盖下的纤手已经攥紧,但畏缩的身子却缩的愈来愈小。
摄政王却还顾及礼数,拱手朝御座上的天子奏禀:“赵镇栾无才无德,不足论,张明禄品行刁滑,已无才干,臣以为此二人皆不可胜任户部尚书一职,圣上以为如何?”
西泠月忙道:“摄政王言之有理,一切全由摄政王定夺。”
天子的话还没有一介小官来的有分量,朝臣们早已习惯,但今日摄政王都亲自拱手,他们也不敢不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