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行了多久,软轿终于停了下来,周礼尖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帝姬请下轿。”
西泠月抬手掀开飘纱下得软轿,见殿宇内灯火煌煌,映照的那座九龙壁似要张牙舞爪的动起来一般。
已经到永寿宫了。
各处都立的有内监,像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一动不动,气氛同以往又是大大的不同。
“圣上已经着人备好膳食,正在殿内等着帝姬一同用膳,帝姬且随奴婢来。”
西泠月随着周礼进了永寿宫,过见天子端坐在摆满了精致膳食的长玉案后,只不过月余未见,他同上次相见之时又有些不同了,细细的眉变的粗重了许多,眼眶也深陷了下去,棱角更是分明了,使得那尖尖的下巴看起来方正起来,是愈来愈英气了。
若说原本同她有七分相似,那么现下怕是已经不到五分了。
其实她的相貌也在变,又经由那人的悉心照料,同年前那会儿定也是天差地别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变的成熟,而他变的不再女气,便再也不会忌讳旁人的目光和私下的议论了。
西泠月上前唤了他一声:“阿洲……”
天子没有说话,是旁边的周礼笑着提醒:“帝姬慎言,圣上面前,且不可失了礼数。”
西泠月微怔,去看天子,他垂着眼抚着自己的衣袖依旧没有说话,她这才不得不重新正视起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是真的变了,她和他再不是当初那两只相亲相爱的鸟儿了,她和他之间已经千疮百孔,只能是天子和臣下的关系了……
西泠月忍下心中那复杂到极致的感觉,屈膝行了礼:“合德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这才似察觉到她,笑着抬手:“帝姬不必拘礼,快快坐下用膳,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定是疲累不堪了罢?”
西泠月同他相对而坐,有心想将话说开,问问他这样是不是另有隐情,可望着那张疏离客套的笑脸,她便知道,他确实已经不再需要,也不再喜爱她这个阿姐了。
在心中无力的叹息了一声,西泠月摇了摇头:“有驸马照看,我一切都好。”
“驸马?”天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下。
他这样,明显对那人还怀有恨意,来时,西泠月还想着让这两人重归于好,现下已然不敢奢望,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天子截住,推了燕窝过来,笑道:“即便驸马照料的再好,现下也到了用饭的时辰了,帝姬且先用些燕窝垫垫肚子。”
西泠月只好说谢主隆恩,将燕窝接过来,只是在这种时候,再是山珍海味,她也是食不知味,搅了几下,想到月前他被吊起来的模样,到底还是忧心:“圣上的龙体可还安好?”
天子笑道:“朕并无不妥。”
听他声音中气十足的,这也都过了月余了,他便是真有伤也该养好了才是,西泠月点头,两人便相对无言了,汤匙碰撞间,还是西泠月先打破了僵局:“合德斗胆,想问圣上一事,不知圣上是否准许?”
天子颔首:“帝姬但问无妨。”
西泠月道:“桃伊已经将事情都说了,我也亲去查证过,西云间并没有死,是得圣上相救,但他现在下落不明,不知可是圣上召了他回来?”
西云间没有死,却诓骗她已死,从而利用她对薄闻机下杀手,即便当初她不知真相如何,也晓得天子是什么意思,她从未怪过天子,而做下这样事端的人也从未怪过自己,天子面色如常道:“朕并不会巫术,也不是帝姬,腿长在他身上,他自然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朕也使唤不动他。”
他言语中颇有些薄怒奚落,想来天子救下西云间应是想让他为自己卖命,但真正要用到他的时候,他却并没听令,惹得天子不快。
西泠月有心想问问清楚,但看天子那逐渐变的阴郁的神色,也是不好再开口,她现在面对他,竟然也要小心翼翼,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便痛下杀手了。
这种感觉比以往,那人大权在握时更甚,如履薄冰一样。
话已至此,便再没什么好说的,西泠月也不欲多待,起身告退,天子也未相留,抬手让周礼相送。
西泠月转身走了几步,轻软的绣鞋踩在金砖铺就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但让她的心却跳的越来越厉害,终究还在停住了脚步,转身跪到了地上:“他已经将政权全都交还了出去,也不曾在朝廷里任一官半职,你……圣上可以不待见他,但请万不要迫害他!”
天子的记恨不可怕,但已经掌握了生杀大权之人的记恨,自见到他那刻起,她便害怕了。
天子没有说话,垂眼看了她半晌才笑道:“帝姬说的什么话,朕贵为天子要迫害谁呢?帝姬快些起来,这样子成何体统!”他抬手让周礼扶西泠月起身,又道:“再者说,他何时将政权全都交还了出来,他手中不是还握着一个铁卫处么?”
那人手中确实还握着一个铁卫处,西泠月这时才知道庆幸,庆幸他还有一个铁卫处傍身。
天子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铁卫处是什么地方,又狠又毒,作恶多端,戾气冲天的一窝子贼匪,可像这样的一窝贼匪,偏偏就安置在朕的身侧,就像枕头上悬着的一把刀……”他笑了声:“阿姐,你说,是谁在迫害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