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嘶吼,昂扬抬首,一飞冲天。江河倒挂,直冲云霄,盘旋而上,化作飞龙在天,云动风巡。
飞龙盘旋,须眼含怒,长尾横空而摆,龙吟震荡云霄,朝那一剑飞身而去。
剑气纵横,龙吟震荡。
那剑气锋锐到极致、冷酷到极致,所过之处,便成了一片虚无,与虚空凝成一体,再无任何存在。
虞黛楚自己就学剑,也是用剑的行家,见过许多厉害剑修,但纵观她生平所见、所闻,从未有过这样的一剑。
寻常修士用剑,是灵气御剑。造诣不够的,纯靠灵气驱使,强弱只看神识与灵力修为、法宝。造诣高的,则能随心意而动,意在剑先,出剑则剑意凛然,脱形而揽意。当剑意过人、剑术精妙至极时,便有了四大绝世剑术。
虞黛楚不是剑修,但她精擅临溪剑典这样的剑法道术,比起绝大多数剑修还尤有胜之,虽尚未达到能练成四大绝世剑术的地步,但论起见识,放在金丹修士中绝对独步于先。
这自虚空中凭空而出的一剑,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这不是意在剑先、灵气驱使,那些常人惊叹不绝的剑道大家在这一剑前,简直像是蝼蚁在窥天。
这一剑,循道而生、向道而湮,一往无阻!
虞黛楚仿佛轻飘飘的树叶,被虞岫云带挈在身后,随后者飞身而上,直入云霄。
飞龙在眼,长河滔映,扬首,龙吟剑啸,天地震荡。
她在妖山秘境中,与叶白薇斗法时,也曾有过天河倒挂,气势迫人,引得整个秘境中修士鸦雀无声,认为她实力拔群,已不类筑基之列。
然而,她那倒挂的天河,与面前这飞龙在天,又何可相提并论?
眼前这两人斗法,山河破碎又怎么及得上这威势?天崩地裂也不过是一次交手罢了。
虞黛楚扬首而望,漫天灿烂,这满天的杀机,也是满目的壮阔。
纵然虞岫云将她带在身边,将那飞龙与剑气尽数拦在身外,伤不到她哪怕一星半点,可这天崩地裂,哪怕只是看着,也骇人震恐。
虞黛楚只是看上一眼,便觉尽是狰狞的杀机在眼,仿佛无数利刃自远而来,当头落下,寸寸剐去她的肌肤、体魄与心志。
嗡鸣在耳,整个世界仿佛都遥远了。
她仿佛置身无尽宇宙之中,周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轰鸣不绝,在耳也化作死一般的寂静,静到孤寂冷清,静到仿佛与世隔绝、被世界遗忘,静到存在似乎都被消泯。
虞黛楚闷哼一声,五官七窍俱落下血来,面如金纸,从这死寂的嗡鸣中强行挣脱,垂下眼睑,不再去看那剑气纵横。
她与这一剑、这一剑背后的主人仿若云泥,哪怕只是隔着长空远远地瞥上一眼,竟也至于神魂震荡、反伤躯体。
这已不止是修为实力的差距,而是生命层次的鸿沟。
她敛眸,不再乱看,闭目塞听,以免再被伤及。大能斗法,她只是误入的菜鸡,增长见识固然好,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她垂眸,容色姝静,仿佛最秀丽柔美的神女,静静地接受旁人的恋慕与膜拜,等待着最英勇也最强大的倾慕者去探寻。
但谁也不知道,虞黛楚心里正想着与姝丽静好全无关系的事。
她的身躯在激烈的争斗与急速的飞行中轻轻颤抖,仿佛于安静中带着细微的恐惧。
可她的心里,却仿佛有一团炽烈的火在燃烧,灼热得仿佛要从心底烧尽一切。
明明置身于无限杀机之中,她却久违地感到一股近乎战栗的兴奋。这兴奋太炽烈,一阵阵地涌上心头,在她心中掀起狂澜,一分分地近乎淹没她自己。
这兴奋近乎狂热,近乎疯狂,虞黛楚自己都为这浓烈到极致的情感而惊讶,那离开妖山秘境中洞天后突然出现的、感知情感的天赋,此刻伴着这兴奋,刺激着她的感官。她甚至要为这腻到极致的情感而作呕。
但她没有,反而近乎虔诚地拥抱这兴奋。
天外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壮阔,修至高处,原来会有这样美妙的际遇。
不是从一剑斩落一块巨石,变成一剑斩落一座山丘的网游升级,不是心机狡诈、全图地位财势的修仙黑/社会……
是风云际会、大道为先,是天地改容、畅游诸天,是一剑西来,万千星辰俯首。
这才是仙缘,这才是道途!
原来走到高处,还能看见这样壮阔的景致。
她幽幽长啸,一缕灵气自金丹中游转而出,每前行一寸,便壮大一分,势如长虹,三五息后,便已盘旋周身,最终环行一大周天,流转化为顶上灵氤,一闪灵光。
她睁开眼,双目熠熠如含星辰,容光照人,神采飞扬,一扫先后因渡劫、剑气损伤而产生的萎靡。
神完气足。
只是稍有所悟,便助她一举踏过正常要温养三年的暗伤与虚弱,成为一名真正的金丹修士。
虞岫云唇角轻勾,浅浅地笑了一笑,“易道友,我代小女多谢你的点拨。”
长龙张开巨口,风起云涌,湮灭的飞花奔水似也朝它奔涌而去,风声隆隆,一瞬竟压过了剑气、雷音、水声。
天地之间,唯余长龙吐哺,口张到极致,忽的一扭头,朝那剑气猛然收合,一口咬住。
风静声止。
极喧嚣一刹化为极寂静,一切仿佛都在此静止了,静到甚至能听见风拂过发梢到声音。
“喀嚓——”
长龙巨口合拢,剑气倏然而分,一刹崩毁。
剑气崩毁,便好似狂澜涌过,横扫万里,在已破碎中分的洞天之中摆过,那残余的桃林,便在这余波里,分毫不剩。
虞黛楚抿了抿唇。
好好一个桃源仙境,转眼变成拼图,还是散的那种。
——这是她的洞天!虞岫云说好了要送给她的!
在这残山剩水的喧嚣余波里,虞岫云轻声细语,温文尔雅,“易道友,你毁了我送给女儿的礼物。”
“还好,我早就想过这一天。”
那破碎到四分五裂的洞天,忽的自四面八方收拢而来,似万马奔腾,转眼聚合,拼凑在一起。
在这聚拢的碎片、重新凝合的洞天正中,虞黛楚身披红裳,灵光氤氲,光华似艳阳、似清梦、似春光奔涌山河,笼罩四野,将这洞天全然笼住。
一转眼,残破洞天便在这光华之中急剧收拢,一刹汇成一线灵光,将虞黛楚整个人裹在其中,灿若流星,转瞬便消逝在面前。
剑光再发,后发先至,转瞬要将那灵光狠狠击落。
虞岫云的声音渺渺而来,“易道友,当着母亲的面伤害女儿,这就太过分了。”
清风拂过,并不激烈,却仿佛橡皮擦去画笔,将那冷厉的剑光,一点一点,轻轻地抹去了。
举目望去,唯有虚空浩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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